在黛瑀的记忆中,只要关於艺术和音乐,多半是苦甜参半──但细数下来,似乎痛苦居多。
「如果没事就不要再一直弹琴画画了,多读点书吧,下下礼拜段考不是吗?」
学校行事历被萤光笔圈得密密麻麻,整张纸被贴在苍白的墙上,特别刺眼,那面墙上有不少胶带贴过的痕迹,从小到大,她的行程都被规划在一张纸上,然後高高挂在那里,大人们每天经过都一定要数日子──距离段考还剩几天?距离作业检查还剩几天?
距离两年後的学测,还剩几天。
「王黛瑀,我在跟你讲事情,有没有在听啊?」
视线从墙上转回到母亲神色焦虑的脸庞上,黛瑀默默地点点头。
「我都已经把你的社团退掉了,还去拜托学务主任......求你有一点考生的自觉好吗?好好读书有这麽难?」王妈妈抓着黛瑀的肩膀不停的重复,「再六百天,不,五百八十三天就要考大学了......五百八十三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数日子了,每一次当王妈妈精准地说出倒数日期时,总会让黛瑀忍不住打了哆嗦。
六百天真的不算遥远吗?尽管她也明白时光如白驹过隙的道理,这样子天天等待最终的大考──
常让她不禁怀疑,高中的生活,难道只是一场缓慢的葬礼?
「要是选了社会组被你爸发现就不好了,」看到选组单的时候,王妈妈也是如此担忧着,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甚至咬起了拇指的指甲,「还是选自然组吧......」
黛瑀视线跟着王妈妈的身影左右来回,最後忍不住说了一句:「妈妈,生涯规划课的时候,辅导老师告诉我,我比较适合走社会组。」
王妈妈神色越来越黯淡,她语气里满满的,是快要承载不住的疲惫和忧虑,「听着,辅导老师不是对的,你要相信你爸的决定......他是医生,他知道怎麽样才能拥有未来,小孩子听话就是了......我没办法给你做决定,我毕竟没有上过大学,什麽都不懂。」
小孩子听话就是了。
我还是小孩子吗?黛瑀不只一次自问,看着王妈妈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渐渐得不出确定的答案。
选组单上一再的被涂改,原本已经用奇异笔选好的自然组,被黛瑀用修正液盖掉了。
左边勾选文组,右边勾选理组,明明咬着牙填下去交了就解决,她却觉得自己有站在悬崖上的错觉。
走错一步的话......黛瑀在把单子交出去之前,又看了被捏皱的单子好几眼,手汗微微浸湿了笔迹,在她眼前浅浅晕染。
要是试着坚持自己想要的......
「黛瑀?你怎麽了?」
一个大雨天,宋昀融放学一个小时之後,在校门口看到黛瑀一个人,站在大雨中,低着头不说话,尽管宋昀融远远的就开始喊她,她也毫无反应。
灰蒙蒙的雨景中,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伫立。
宋昀融好不容易踩过深深的水洼,来到她的身边为她撑伞,「黛瑀,这麽晚了你怎麽还在学校?黛──」说着,他才轻轻地撩开她湿淋淋的发,看清楚了,那块怵目惊心的红肿。
选组被发现了。她那时只有喃喃的这样说,她的脸上已经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宋昀让一时没听懂,只坚持要带她回男宿办公室。
坐在男生宿舍会客室里,路过好几个男生都忍不住朝里面张望......一个浑身湿透,连制服都透出内衣颜色的狼狈女孩坐在里头,这让他们忍不住你推我挤,嘻笑着议论纷纷。
「走开。」宋昀融一见是国中部的屁孩,直接挥手驱赶,屁孩们见他人高马大,赶紧成群结队的溜上楼。
让黛瑀换上乾的运动服之後,宋昀融才推门进去,眼见黛瑀脸上的伤还没有消肿,他正要再出去拿医务箱,黛瑀就出声:「宋昀融。」
「嗯?」
「你选社会组,对吧?」
「你怎麽知道......」宋昀融顿了顿,然後抓抓後脑,「也是啦,班长怎麽可能不看回条。」
「你爸妈有反对你吗?」黛瑀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的样子让宋昀融也不禁整整坐姿。
宋昀融回想了下父母平淡的反应,偏头,「基本上我要做啥他们是不太会管我啦,对我算是放牛吃草,管我弟管得比较严。」
黛瑀的头发还在微微滴着水,她低着头,膝盖上多了几点水印,「去社会组应该,不是罪大恶极的事吧?」
「啊?罪大恶极?」
黛瑀没有解释下去,只能抬手不停的揉抹脸颊。
「你是不是发烧了?选组有这麽严重吗?」宋昀融伸手要碰黛瑀的额头,黛瑀退缩了一下,别开脸,宋昀融突然敛下所有表情,沉声说:「你该不会还在介意别人怎麽说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没有在乎别人怎麽谣传,只是下意识的退後,面对宋昀融,她从没想过要依靠他,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忍不住想把所有心事都倾吐。
明明是个害她不断被议论纷纷的人,为什麽被父母赶出家门的时候又只有他恰巧出现?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样让他戴着她走,最後坐在这里,毫无用处的哭泣。
明明哭就改变不了任何事实,无论家庭或课业。
「我......没有发烧。」黛瑀低头说道,浑身发冷酸痛。
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伤心还是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