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苏翩鸿的视线,霄子珏微侧过脸,袭来的风扫过他的脸庞,竟是带起垂落眼前的白发,让他那双恍若深潭的眼眸得以全然映入苏翩鸿眼中,「翩鸿,你可有想过大道是什麽?」
突闻霄子珏转移话题如此问话,苏翩鸿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楞良久,才垂下眼摇起头来,「徒儿……没想着这麽多。」
从以前到现在,他修仙都只是为了练想容,与真心一路欲往大道而行之人煞是不同,修仙人所言真理,他直至筑基,却是并无深思。
苏翩鸿本以为这一句说出口会迎上霄子珏的责骂,却不想,霄子珏是突然轻笑出声,那清朗笑声恍若百合跌至水面,搅动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像是要将百合芬芳传送出去,晕开一片纯粹素白的清华潋灩。
十年了,这还是苏翩鸿第一次见到霄子珏的笑容,即便那笑浅薄的似是随时可能被风抹去,却依旧令他惊讶。
「没想过才好。」
在苏翩鸿愕然的目光下霄子珏目光悠远,昂首望天,将月儿的一丝光亮锁在自己眼眸,那样跳跃着微弱的光彩,「所谓大道,又怎是他人一言即可敝之……翩鸿,只盼你能不被限於这世道,一旦为了追求人门口中的大道而走偏,怕是一辈子都无法挽回……」
霄子珏的话语虽是那样清冷无波的语调,可苏翩鸿总觉得里头恰似饱含着千言万语,可还不等他开口询问,霄子珏便又突然说道:「去吧。」
「……去什麽?」
收回目光,霄子珏抬手压下自己扬起的额发,对着显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苏翩鸿说道:「你先前可是听了掌门所言,那便是知晓我这几年有在收集药材替掌门续命,眼下掌门身体怕又是危急,为了能让他撑过大婚前的日子,想来我还是需要再配药才行。」
「既是如此,便是要赶些收集药物方可,老人我想炼制的药方颇是棘手,这药材一东一西,我一人收集怕是赶不及替掌门续命,翩鸿你便替我收集东边的药材,而我则去收集西边的。」
听到霄子珏这样说,苏翩鸿自是心头大松,假若眼下是他自行脱队行动,这般便有机会通知练想容注意,他心头思绪飞转,脸上却是一丝不露,「可师父,任务那边……」
「不用费心。」微微摆手,霄子珏拿起桌上酒盏,便是一饮而尽,「这事我去说,事关掌门,想来他人也不会对你脱队有什麽意见,况且这次是由段棠带队,他经验颇丰,应是不用他人太多协助,你只管去便是。」
说着,霄子珏从怀中掏出一纸药方,手指虚空一画,便将纸张一分为二。
将下半张药方递与苏翩鸿,他轻声嘱咐,「这药方上的东西你至少要依着上头书写之分量取回,可多不可少;此外,上头所写之金莲花明儿个清晨即会开放,此药效为初开放时为最佳,为师要你今晚先行赶路在那时摘下,为师在稍会儿也会赶往西方……可是明了?」
苏翩鸿从椅上直起身,立时恭敬接过药方後应声,「徒儿明白,事不宜迟,徒儿这就出发!」
想着早些摘着花便能赶紧的通知练想容,苏翩鸿掐诀唤出养在元神处的飞剑,对着霄子珏一个示意便跃上飞剑离去。
那样着急的他,没注意到在他离去时霄子珏脸上复杂的神色,只是迳自远去,将自己完全融入黑夜中。
看着本是放在苏翩鸿身前,酒水未动仍是微微飘送着淡淡桂花酿酒香的酒盏,霄子珏突兀的轻笑起来。
将那酒盏拿起,霄子珏却是猛然将酒盏倾覆,霎时,里头的桂花酿受不住这番折腾溅落地面,在泥地上沁湿了几块黑斑。
「我虽已不再追崇大道之路,可我仍是霄光门守门之人……所以,我所能做的便也只能到此,接下来便要看你会如何做了,翩鸿……」
从石椅上站起,霄子珏脚步有些摇晃,终是在最後一刻站稳向前。
他脚步踏出,却非同适才与苏翩鸿所言一般向西而去,而是转往木屋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踏的有些蹒跚无力。
直至霄子珏身影没进未点烛火、在夜里连月色也透不进的森黑木屋时,他进屋前嘴里低语的叹息仍有余音在虚空中轻轻回荡──
──青云呀,大道误途,为师太晚才能理解霄光门大殿之上匾额所铭「但求本心」四字之意。
人求长生本是逆天而行,又怎能於修仙之时完全顺应天道凿凿所述之大道?
连本心都无法听闻顺从,那修仙除去那老长的岁月之外,又能得了什麽?
霄子珏不知道他在低语这话时脸上的空洞,那样寂然,那样的无力。
得了什麽?
除了他那即便华发丛生却仍是清俊的年轻面容之外,他实是想不清自己到底得到了什麽?
倒是要细数失去的东西,还能一串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