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苏翩鸿脸上晃过的怔楞神色,老翁轻轻的笑了声:「莫慌,老头我只是问问,并没有一定要得到答案……只是苏小子,老头我瞧你这精神模样怕是这心魔幻阵一点也没影响到你吧?」
「……许是吧。」没有马上答声,苏翩鸿嘴张了张,有股莫名的心虚让他喉头有些紧缩,一声应答也说的有些语塞,眼波深处是自己也没发现的茫然。
仔细盯着苏翩鸿的老翁没有漏看青年那恍若梦中不自知的眼神,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微微仰头,越发红艳似血的夕阳染了老翁一身,眸光也像是点上了一盏烛火,摇曳着来自时空累积的睿智,「傻小子呀,老翁我这趟怕是不会轻易回来,有些事我知却不可为,只因我非局中人,还需你自己多加体会……孩子,我只能再提点你一句,幻为虚亦有真,切记幻阵之景,莫要殊途同归。」
苏翩鸿看向老翁的眼,老翁一席论真谈假之语让他颇为困顿,「先生何以知晓我於幻阵中所见事物?又如何於此处便知身处他地的我之一言一行?况且……先生之言我尙是不解,既是殊途而去何以同源而归?」
老翁闻言便在苏翩鸿疑惑的目光下猛然大笑起来,老迈而弯曲的背脊微微舒张直起,笑声张扬似是极度的欢畅却又卷带着一抹难言的乾涩,甩开苏翩鸿扶着他的手,老翁迳自转身向城门口走去,「老头我自是有方法知晓你无须在猜,苏小子你只需记住我今日的话,但求本心,殊途而去何以同归呀──」
西斜的阳光打在老翁蹒跚向前离去的背影,被拉的长长的影子意外的和那身影显得和谐,宛若那人本是如此高大。
青年眯起了眼,老翁的话点在他的眼波又起波澜,这几年他是理解了老翁向来不无的放矢,一言一语皆有根源,老翁的话他虽听不懂所指何事,可到底不可忽略。
手掌蓦然收紧压缩,饶是青年修剪圆滑的指甲也深深烙进掌肉,沁出几丝丹红。
老翁所言幻亦有真,他自是不信那苏弟、後母的欢颜以对,更是无需多想那猛然出现的金银珠宝,如此,便是仅剩那一景。
伊人咫尺,便是天涯。
心口剧烈的抽痛让他无暇注意到当他脑中翻搅着那个让他生厌的画面时从自己身上隐约溢出的一抹黑气,太阳西下,最後一丝的阳光抽身而去,彻底遮掩住那不该出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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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回复平静的苏翩鸿要了壶热茶便要送到练想容房中,敲了几下房门见没人回应,犹豫了会便自行推门而入。
只见微弱烛光下,练想容正窝在床榻上调息,功法运行之下毛孔飘散出几缕黑气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膜,密密的将整个人包起来,远远看来就像是一人缩在阴影处不敢冒出。
轻声将手上的茶壶放到桌上,苏翩鸿随意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就这样盯着练想容出了神。
於是,当练想容收了功,便看着自家小徒弟呆愣愣地坐在那头,眼眸里一片朦胧显得涣散,她牵起唇角,猫步上前捏住青年高挺的鼻,直让青年瞬间给吓得回神。
「容、容儿?」
青年的眼还带着些许茫然,练想容见了便觉得很是可爱,一双小手在青年的脸上作怪着,一时拉耳、一时扯扯眼皮玩得不亦悦乎。
青年也不阻止,只是任由女子在自己脸上玩弄,嘴角还扬起一道温柔的笑意。
也许是玩累了,过了一会女子就向後一倒整个人陷在棉被里,嘿嘿笑了两声,「我说小鸿鸿,难得见你这样傻气,师傅我好生欢喜呀──」
「自是欢喜,容儿你不是玩得很是开心麽?」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脸颊,苏翩鸿上前几步拉下女子都要爬到床上还不褪下的鞋子,没好气得这样说道。
没有反驳苏翩鸿的话语,练想容把自己莹白的小脚用被子裹起,顿时舒坦的轻吟一声,话语中也不禁染上几抹暖意,「小鸿鸿我记得你明天就要去霄光门了吧?」
「嗯。」倒了杯桌上一直被自己用灵力暖着的热茶递给练想容,苏翩鸿脸上有着浅显易见的不舍,「我走了容儿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
「省得啦!」接过苏翩鸿递上的热茶,练想容满意的吃上一大口,脸上也被热出一抹殷红,「我盘算着就在上回我说的地方开间客栈,这十年我倒是巡够了,眼下也该是休息的时候。」
听到练想容这般说到,苏翩鸿眼眸闪过一丝光芒,脸上淡寡的神色登时鲜活不少,「容儿你真真不再巡视要定下来了?那我从霄光门溜出来时不就能去找你?」
「然也!」眼瞅着苏翩鸿这般喜悦模样,练想容脸上笑意不自觉加深几分,「小鸿鸿你便好生修练不必担心我。」
「谨遵师父吩咐!」
青年脸上难得露出孩子气的喜意,那纯粹美丽的眼直直得盯向人看,莫名让人有种要被吸进其中难以脱身的错觉。
猛然之间,练想容脑中倏忽闪过一句话──岁月静好,不外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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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客栈口。
一道门,一双人影,却是分往两边。
向东一路疾行抵达集合地,苏翩鸿远远便觑见在昨日测验的高台上,一群元婴弟子们领头的段棠正背着一片晨光负手而立,翻飞的衣角染上晨曦异彩,整个人隐隐透出飘然仙姿,气韵悠长高洁。
步伐微动抢上前几步,苏翩鸿正要跃上高台与之攀谈,眼角却蓦然撇见一女子神色萎靡,脚步磨蹭向他行来。
只见秦紫鸢衣着素然,清秀脸庞布着几丝不及收起的倦色,深黛色在她眼窝下渲染,生生溢出一股子憔悴病央子的纤弱美感。
视若无睹,苏翩鸿不管秦紫鸢到他身边张嘴欲言的神色,脚尖点地,整个身子登时拔地而起,倏然蹦起的他影子给晨光抽的老长,直直洒落在傻站在他身後的秦紫鸢脸庞上,那双被他甩到身後望着他的眼便在瞬间好似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不见光明。
身子落在段棠旁边,苏翩鸿端出一副笑颜,笑意浅浅却不失恭敬,「师兄昨儿个可休息的好?据师兄昨日所言今日便要启程,带着咱们这群人可是要累着师兄了。」
头颅轻点,段棠目光荡过下方大约三十人的新收弟子不禁轻叹道,「无妨,这师弟无须担忧,只是长老已先行一步返回门内,咱们也必须快些赶回门内,师弟可是要忍耐些。」
苏翩鸿微微拱手权当作理解段棠的话,举止依旧一派尊敬中不失亲昵,「师弟断不会让师兄拖延到行程。」
见到青年这般知趣,段棠眼中关切自是又给添上几分,两人且见时辰未到便又起上话头,煞是熟稔似的谈笑风生一番,还是直至眼瞅人都到已然齐全时一旁另一名元婴弟子上前对着段棠说道:「大师兄,目前人已到齐,是否要出发?」才止住两人话音。
「嗯。」摆摆手,段棠上前几步用灵力将自己的声音送往整座山谷,「诸位,接着便要返回霄光门,到时还会有一次收徒,假若有幸被长老或掌门选上便有机会进入内门,倘若没被选上便会被送到外门,到时好好修练亦可在每三年一次的大比中进入内门。」
段棠一席话在三十人中造成一阵骚动,霄光门乃历史悠久的大派,其藏宝何其丰富,假若真能进入内门取得内门弟子的资格便可得到远比外门弟子优渥多倍的资源……那登踏仙途便只是时日问题。
看着下面一干新收弟子的骚动,段棠嘴角隐隐勾起微带讽意的笑,他隐蔽的偷眼向苏翩鸿望去,青年面色沉静,定定的束手而立,好似他适才的话语便如刮过他周身的微风一般,仅是过客,不惹尘埃。
暗暗点头,段棠对於苏翩鸿的冷静很是赞赏,心中也窃喜这次自己许是押对宝了。
从腰间的空间法宝--乾坤袋里取出一小纸鹤向虚空一抛,段棠掐指运转法诀,指尖一甩一道银光便射入纸鹤,在银光没入纸鹤体内後纸鹤便不断胀大,弹指间便化作足以三十人乘坐的大小飘落在下方的弟子身前。
「诸位师弟师妹们,此为吾师给我的法宝,你们还不会御剑便只得乘此同我等回霄光门。」
语罢,段棠同其余元婴期弟子皆是意念一起催动自己佩剑,银光晃动,十几道带着凛然正气的剑便凌空虚浮在众弟子身前,他们身影腾飞踏地而起,脚步落下皆是稳稳点在剑上,让一干新人望之生敬不敢造次,模模鼻子就挤上纸鹤找个位子自己坐下。
苏翩鸿虽早已学会御剑,可在不能露馅的情况下也只能跟着登上纸鹤。
特意最後一个爬上纸鹤,苏翩鸿寻了个离秦紫鸢最远的角落坐下,秦紫鸢一见便想换个位子凑到苏翩鸿身旁,可待她甫要撑起膝头直起身,身下的纸鹤便是一个摇晃凭空升起,紧跟在一众元婴期弟子身後向前疾飞。
纸鹤周围虽然被段棠用灵力罩住使坐在上面的人不会直截迎上向前飞行的强风影响,可不时的摇晃及拔高後离地甚远的景象都让秦紫鸢有些轻颤惧怕,於是只得歇下心思,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轻举妄动。
苏翩鸿将一切收在眼中,在看见秦紫鸢安分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时他便收回自己的注意力,目光移到纸鹤外的景象,怔楞出神。
他本是无须理会秦紫鸢自顾自便好,可他实在不喜她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像是自己做了什麽对不起她的事似的,真真可笑。
微垂眼廉,苏翩鸿手指无意识轻敲膝头,若有所思。
他实在有些不解,瞧秦紫鸢这模样倒像是心中郁结深重的模样,怎生的这样还能通过心魔幻阵?
苏翩鸿怕是永远也猜不到,秦紫鸢之所以能通过幻阵与他是大大有关。
依照过往的秦紫鸢必然只消踏进幻阵不足一刻钟便会心神疯癫被强行排出幻阵,可那日乍然得知苏翩鸿还活着的事实,又见苏翩鸿那冷漠神色,秦紫鸢在危急关头脑中便是闪过那对属於苏翩鸿对她毫无感情的一眼,那从心头泛起的冷意往往让她心神一清便硬是咬牙通过幻阵测验。
而今的她心中莫名生起一定要好好弥补苏翩鸿好让他再想起自己的执念犹不自知,只是在苏翩鸿往後越发不耐冷淡的对待中趋於沉沦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