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喉好似被未及吐露的话语灼烧着,苏翩鸿脸色不禁泛出青白显得狼狈。
「……师父!」
从唇间挤出来的一声呼喊薄弱的几乎一脱离唇间就消散在空中,就连他自己也听不见这参杂着震撼纠结的话语。
他的眼无法脱离不远处那道他最是熟悉的身影,即便在那身影旁的人不是他也一样。
微侧过头,练想容一袭白衣素素随风轻展,红唇一抿就像是新春初采下的甜美果实,让人不禁想咬上一口,眼波一动跳耀着那从不将这世道看在眼中的魔君霸道光彩……美人一笑艳如画,可叹赏画人却非自己。
百步咫尺已是永恒,苏翩鸿踏不出下一步,只因那娇笑女子月牙似的眼迳自从他身上扫过毫无留恋,只是定定地看着在女子身前的清俊男子,男子何处寻天下便何处在,宛若普天之下女子眼中只有他。
那深深的眷恋出现在女子眼中,让苏翩鸿在入了幻阵後第一次乱了心神,还一发不可收拾,只觉浑身的温度都在刹那间被抽走。
他从来都是知道的,他的师父,那俏颜如花的女子练想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她教他学会如何重新接触这个世界,他所度过最是美好的时光皆是这人相伴……她於他是亲是友是教导他刻划世间种种的存在,他想过在她身边有更强大的人能保护她之前都要陪在她身边背着她,可为何……乍见她身边之人不是他时他竟会如此不甘?
就像是身体里有什麽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刨去了一块,他有些惶然,为什麽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突然之间连自己能做什麽都不知道……他猛然发现,当有天练想容不再需要他时,他已然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麽。
他抬手贴上自己的胸口,里头心跳的急促,快的有些发疼。
紧张、茫然的心情瞬间溢满全身,他知道,这样的心情出现的很是怪异。
难道……还不及他深想,他脑中闪过阵外女子慵懒倚在椅上等着他的画面,神识瞬间一清,她还在等他出去的念头一起原本生根似的脚步立时便得轻盈,他旋过身,藏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滑出一道圆,衣摆带风吹散了弥漫在青年身边的迷雾,大步向前,他毅然离开未曾再注意过身後的景象。
如此,便也没有机会注意到他身後被他选择忽视的景象不比先前两个幻影一般消散,而是迳自继续发生着。
在影像的最後,女子本欲靠上男子胸膛,那笑意餍然而弯起的月牙眼却猛然瞪大,里头满是惊愕不思议。
她唇瓣虚张半句话也说不出,鲜红从嘴角蔓延,滴滴溅落衣襟在上头盛开起红梅,她颤着手抚向自己的腹部,清俊男子的手掌正整个深埋其中。
男子好似没有注意到女子眼中的破碎祈求,手掌猛一收力就整个抽出,顿时,女子的眼中只剩空茫,浑身的血色似乎都随着流淌体外的艳红消失体中,映上沾染红梅的衣衫,女子就像是随时要融入白雾内似的苍白无力。
女子纤白娇嫩的手探向虚空,咬牙从喉头要挤出一个句子,还不及说出口,景象就随着苏翩鸿踏出阵法化为粉尘,无人再能得见。
白雾尽散,踏出幻阵的苏翩鸿眼前突然一片清晰,碧海蓝天,水洗一片的晴朗天空让苏翩鸿彻底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他仍带凉薄的眼掩起再睁开,又是以往的温雅,看着段棠出现眼前还浅浅一笑算是招呼,让段棠对於苏翩鸿从幻阵出来还能如此平静有些怔楞。
手贴上苏翩鸿的灵台,段棠神识向里头渗入想要探察,却在入口处奇异的感受到隐约中有一股力量在推拒着他,他抬眼望去,对上的正是苏翩鸿平静无波的眼眸,怪异的,在那张和气的浅笑中他竟是感受到一丝冷意。
重新定下神,段棠将注意力放回苏翩鸿的灵台上,这次探入却是毫无阻滞,让他不禁怀疑起适才自己是不是有些恍神才会失手。
这一探查,段棠才发现苏翩鸿的心绪就如他面上的表现一般,心境一点未摇定若静潭无波,他不禁有些讶然,即便是他也不可能一丝波动都没有,这人……
「如何?」注意到段棠脸上的动摇,苏翩鸿依旧是温声低问,并没表现出自己心底那一丝不耐与不适,他并非他人一般毫无所知的素人,早已踏进修真者领域的他自是不喜有人探查自己。
在段棠神识探入的最初,他下意识地去抵抗外来力量的侵入,而後他在发现段棠的惊愕视线後才反应过来撤去所有防备,可对於外来者他不易流露情绪的习惯让他在不自觉的压制他所有的情绪反应,想改也来不及,这才有了现在的场面。
知道自己过於平静的情绪定然让段棠注意到他,苏翩鸿索性装做什麽也不知道,反正那习惯他改不掉也不想改,暴露出来也没什麽坏处。
段棠就如苏翩鸿所料,疑惑的目光在他周身游移了几回,最终还是勾起唇角一言不发,对於修真者而言能有控制自己情绪心神的能力十分重要,身怀单灵根又有如此坚定意志……想来进了霄光门的前途定然是光明舒坦。
这般想着,段棠脸上不由带着几分亲近之意,「翩鸿师弟,可恭喜你通过了!」
这般快就叫起师弟……段棠的心思苏翩鸿也不是不懂,师兄照顾有前途的师弟,不就是为了以後师弟若有所成能彼此帮助?
有人照顾以後他要想从霄光门溜出来看师傅也方便的多,思路在脑中一转,苏翩鸿便微微弓起身,脸上也染上一抹熟人间的亲昵,「多谢师兄,师弟以後必然好生学习。」
「好!好!」段棠见苏翩鸿一副了然的模样也很是欢喜,这话不能说透彻,苏翩鸿能自行理解自然是最好。
两人又说笑几声,苏翩鸿便是对着段棠一礼说道:「想必师兄仍有事务要忙,如此,师弟便不多加打扰。」
「嗯,师弟且去收拾下,明日这儿集合就要前往霄光门。」段棠看看天色,确实不宜再这样聊下去,天黑前可是还必须要将剩下一半的人测验完。
苏翩鸿偷眼向下一瞧,就见女子还同他进去时的姿势一般,可墨发遮掩下却是不见那眼眸隐约的光彩,显然是垂下了眼正睡得痛快。
眼中闪过连自己也没发觉的宠溺,苏翩鸿转身就要从台阶离开高台,却在抬步那一刻和一名身着布衫的清秀女子差点儿就要撞上。
女子装扮简单,似乎是刚从某处急忙赶来似的鬓发微乱,深蓝色的裙摆染上好些个泥巴渍,形容十分狼狈。
苏翩鸿虽知以练想容魔君之体自然不会受寒,可眼瞧着还是有些莫名的心疼担忧,随意扫了眼女子就要闪过不知怎麽直定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她下去高台。
却怎知,当他向右拐出一步女子便也同他一般向右踩出一步,苏翩鸿想着许是凑巧,可接连着好几步皆是如此,就不由得让苏翩鸿阴下脸,「姑娘,何以如此行径?」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双眼直盯着苏翩鸿,眼中波澜无数还隐隐含着一道湿意,衣袖下的手在裙摆上抓了又松、松了又抓,直到苏翩鸿心中不耐之感渐深,女子的衣摆也给女子自个抓出几道深刻的指痕她才扭捏开口:「可、可是苏翩鸿?」
苏翩鸿眼睛先是一利,而後想起适才自己的名字早给段棠给念过才放下戒心,「姑娘,你……」是谁?
还没等他问出口,身後段棠的声音便先响起,「秦紫鸢姑娘,这便是换你了。」
听到段棠的说到了她的名字,起先还用时日已久容貌大有所变所以认不出来来安慰自己的秦紫鸢第一个反应就是忍不住向苏翩鸿望去,却在目光触及苏翩鸿那一刻心逐渐冷去。
只见青年神色依然连一丝情绪波动也无,目光连多一点都吝啬加注到她身上,可这一切都不是让秦紫鸢最无法接受的,她所最最心寒的是──青年眼中的陌生。
你是谁?
她在青年眼底深处的凉薄似乎看见了这三个字,这一刻那一天像是诅咒般时时环绕着她的话语再度响起……
「恨与怨都只会出现在刻在心中的人身上……而你们,当得起我这样的情绪麽?」
「记着,不是你们弃了我,而是我,不要你们了。」
──可有可无的存在,便弃了也好。
当年的少年,似乎是这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