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晕染着花香抚过端坐在花园子里的苏翩鸿,虫鸣此起彼落,叽叽喳喳交谈似的好不快活。
敞着衣襟,一头及腰的黑发一溜的带着湿意披散在青年的身上,额发几滴水珠打落在青年脸侧,缓缓滑落之际还在眼窝旁转了个圈才幽幽坠下,就宛若成串的泪珠。
早些时间,那黑衣男子及那群伴他出现的黑衣人都给那些见自己白跑一趟而恼羞成怒的修真人们集体灭的一乾二净,而那隐蔽在另一头的的左堂主也不知什麽时候走的,只等他们见尘事稍定往那处一瞧,便是只有原地的几棵小树在风中给吹的凌乱,人影痕迹一概不留。
此事好似就此作罢,可苏翩鸿知道,这一切仅仅是个头,这正道与魔道长久的安定有了开始失衡的引子……崩盘,怕是不久远。
在那寻宝地附近寻了个客栈住下,三人也没多说什麽,只是说了声下来要往何处去便再无言语,散了就各自往各自房间而去。
苏翩鸿在客栈的小院子里练了会剑,回房洗了个澡便又摸回小院,听着虫鸣,感受着流淌在脸庞的水珠及微风带来的凉意,他眯着眼险险睡去。
「小鸿鸿?」
带着疑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苏翩鸿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眼前是重新换回女装的练想容。
月夜下女子眼眸如水,散落下来的墨发垂落脸庞,白衣翩然,尤在夜色下像是扯落的羽翼,此刻安生的在女子背上收敛着,也不知何时乘风而起,一去千里。
苏翩鸿眼眸滑过一道异光,下刻却又无事人一般扬起抿着的唇角,刀削似的五官也在月光下晕出一道柔和,「师父,怎的这般晚也不歇息?」
一屁股坐到苏翩鸿身侧,练想容拨了拨徒弟额前垂落的发丝,「这会子管到师父头上了!怎麽你能大半夜不休息在这里四处滴水我就不能散步呢?」
苏翩鸿没有急着反驳,只是先拉下师父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扯着自己未染上水气的衣袖给练想容擦起沾湿的手,「头发湿,来晾晾。」
也不知道为什麽,即便是踏上修真之路,苏翩鸿平日仍如平常人一般正常沐浴晾头发,也不用避尘咒、法术快速整理自身。练想容倒是懒,一个法诀下去便是浑身一片乾净。
「哪……小鸿鸿,今早的事你怎麽瞧?」收回自己给擦得乾净的手,练想容垂眸看去,并没有看到苏翩鸿在她问出这句话时惊讶看过来的神色,待她再抬眼向徒弟望去,苏翩鸿已然又是那副柔和模样。
「……徒儿思来想去也不知引起这祸端於左堂主有何助益,这魔道与正道大战也约莫才过三百年余,仔细想来两方定然还没完全缓过气……」苏翩鸿缓缓说着,脑中寻思着这几年在书上瞧着的历史。
大约是四百多年前,那时魔君还未是练想容而是她的父亲。
那时两道间本是已有些一触即发、水火不容之兆,偏生在此时魔君发现自己的心腹竟是那名门正派派来寻找魔道上级功法好研究出灭杀魔道之策的探子,这不立刻怒火中烧,刀剑一提便是领着众魔修杀上各大门派,各大门派这会子即便是各有私仇也得连成一气,大战,便就此开响。
这战火一路延烧,便是凡人也给波及,仅仅几年,就将大陆闹得残破待兴,可杀红眼的修真人及魔修毫无节制,只是一波波得进行攻击,一时间,大陆宛若地狱。
大战历经百年余,待魔君殒落、各大门派中气皆损无力续战这才停战。自此,魔君之位由前魔君之女练想容接位,各大门派也替补上空缺的长老掌门之位,魔道隐入暗地,正派停止拓张吞没魔道势力,这才终於换得和平。
眼下看来,这大陆还未缓过气来,这大战再起竟隐隐有些苗头……
「小鸿鸿想的是!这也是为师所想,只是我所能做也只是压制手下好减少魔道与正道争锋机会……其他的,便也是只能听天尤命。」练想容难得收起一脸懒散,那娇柔面容竟隐约也有着刚毅的姿态,让苏翩鸿有些恍然。
「这会子我能做的另一件事便是好好增强实力,大战在即,倘若无力抵抗便是什麽计画也只是托付一片空谈……」练想容话语轻轻飘散在空中,可落在苏翩鸿耳中却是字字清晰,眼中是女子专注凝视着他的面容,不自觉的,他嘴角弯起一道迷人的线条。
「师父所言甚是。」他温柔的笑着,眼眶还带着适才的水痕,一对清亮双眸就像是水洗过一般的清澈剔透,让练想容不由得有些犹豫含到嘴边的话是否要说出去。
她说不出口,却不代表他看不出,苏翩鸿抬手将飘到练想容嘴边的发丝抚去,温声问道:「怎麽?师父可是要话想说?」
嘿嘿嘿的怪笑几声,练想容又重新端起以往的懒散模样,她一把扑到苏翩鸿身上,整张脸说多谄媚就有多谄媚,「小鸿鸿,师父懒──」
「我知道。」花了十年深深体会这一点,苏翩鸿可以说是最能说这句话的人。
瞧徒弟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练想容蹭了蹭被她蹭的快要往木头人前进的苏翩鸿,脸上很是惬意,「你也知道师父懒,那什麽宝物我可是都抢不赢人家,真真是可怜不是?」
练想容说的眼眶泛红煞是可怜,苏翩鸿却是手指点上她的额,笑道:「还别说这事,上回还不是师父你不肯起来才会被人呛先一步拿走宝物?」
陈年往事一提出来练想容便是一脸灰,回想以往的失败经验大多可以用一语以蔽之──一懒天下皆难事。
见徒弟难得不捧场,练想容一怒就把徒弟抓出了个冲天炮的造型,当场乐的哈哈大笑才满意。
「……师父,说你懒,却又在整我上这般努力,徒儿我该是开心麽?」把自己被练想容抓的一团混乱的头发归回原样,苏翩鸿脸上除了无奈还是只有无奈。
笑的欢脱,练想容被苏翩鸿小心的撑着才没一把摔下去,开心的拍拍徒弟的头,她神秘兮兮的眯起眼,凑到苏翩鸿脸旁说道:「小鸿鸿,师父这里可是有个比杀人夺宝更好的方法抢到宝物,而且还是明正大无人可置喙!啧啧啧,说不得我都能算的上是什劳子天才军师麽?」
练想容说的是一派热血沸腾,语罢,还不忘多夸奖自己几声,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多厉害似的,直让苏翩鸿听的都想替他师父害臊。
「师父总是能在想着如何偷懒上有许多妙解,假若师父能把这一两分聪明搁别处许是就不会有今日这难题了。」看师父这副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的表现,苏翩鸿忍不住调笑道,却是换来师父的捏脸攻击。
见苏翩鸿一张脸被扯得不成样子,练想容这才消气说道:「乖徒弟,师父教不得你仙法,可这世上多的是送上门来的免费冤大头和冤大头自己奉上的灵丹妙药,凭我乖徒儿这身资质,啧啧啧,怕是万人空巷、一家儿郎万家求,何愁无宝物可拿?」
闻言.苏翩鸿浑身一僵,沉默片刻才抬头直直向练想容那带着坏笑的脸看去,「师父这意思是?」
「我这意思麽……」从苏翩鸿身上跳下来,练想容站在苏翩鸿面前,一双眼忽闪忽闪着,就像是调皮的小孩,「乖徒儿你不是正愁功法不足以跟上你麽?这会子大战一触即发,眼下定然是正派积极收人的时节,好徒儿你混进去不就能够骗吃骗喝骗功法骗假师父──这妥妥是礼物自个送上门,躺着收的最高典范呀!」
见苏翩鸿还有些怔愣,练想容也不在乎的开始描绘出自个琢磨的景象,「你想想,这包吃包住包教导,岂不是比杀人越货还占便宜的多?哼哼,我可是探听过了,那正派第一的霄光门可是聚宝福地……小鸿鸿,你可是要给师父争气些,全给挖回来知道麽?」
这下才回过神的苏翩鸿无奈地撑着头,看着练想容一脸亢奋同以往一般什麽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师父,你这旁门左道心思倒是颇为勤劳,徒儿自叹不如!」
「这可是!」就像是骄傲的公鸡,练想容昂着头,这时才摆出师父的范子指点起苏翩鸿,「瞧瞧,这无本生意还是我这师父厉害的多,多学学知道麽?」
「是、是、是,徒儿受教了。」也直起身,苏翩鸿作势拱了拱手,无良师父当场龙心大悦,往乖徒弟背上一跳,就是一声豪迈的笑点江山,「哈哈哈,小鸿鸿,为师见你儒子可教也甚感欣慰,特准你背为师回房!」
稳稳接住蹦上来的师父,苏翩鸿低低的笑了笑,那笑透过青年震颤的胸腔传到了练想容身上,让她也好似品尝到了苏翩鸿的喜悦滋味,「徒儿遵命!」
背着练想容,苏翩鸿一步一步踏的稳妥。
脸埋在苏翩鸿散下带着沐浴香气的发里,犹豫片刻,练想容突然悠悠说道:「适才师父说的……」
「徒儿会去的。」练想容话没说完,苏翩鸿就出声打断,语调中带着有些飘渺的笑意。
「师父说的甚是有道理,这无本生意不做怕是有些浪费不是?」
青年这样说着,练想容到嘴边的「适才闹着玩的。」便没机会说出口。
夜色下,练想容不经意回头一看,本以为会看到两人互相重叠的背影,却发现一片黑暗淹没了两人相依的身影,眼中蓦然一暗,揽着苏翩鸿的手臂便收紧几分,「小鸿鸿,师父怕摔,你可别把师父落地上去了!」
「……嗯。」
练想容一张脸都给埋在青年飘落颈肩的发丝,自然就这样错过了青年脸上坚毅的神色。
他还记得那日她同老翁之语,虽不知何以要他进入正派学习,可只要是她想的他就会去达成它。
既便他再厌恶那繁杂的门派生活都一样。
况且……就像是女子所言,大战在即,倘若无力抵抗便是什麽计画也只是托付一片空谈。
只有取得足够的力量,才能继续背着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他为止。
青年往前走着,一身藏青色衣衫让他就这样被吞没在黑夜里,消失在继续向前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