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练想容刚想窝上床冥想时就听到了敲门声,来人很有耐心,敲门声每一声都间隔了好一会,似乎是怕急促连贯的敲门声会惊着了屋内的人。
练想容懒懒地靠在床头也没下床开门,只是扬声对外喊上一句,「谁呀?我不要茶水不要夜宵,如果你不是要送这些东西再应声。」
外头的人似乎轻笑了声,练想容正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很是熟悉外头的人就应了一句,「师父,我不送夜宵也不送茶水,能进去麽?」
「能呀!怎麽不能。」听到自家徒弟在门口候着,练想容有些惊讶,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唤他晚上前来。
「吱呀」一声,青年手里捧着一盆还在冒着热气的水侧身用臂膀推开了门,开门微微的晃动激起了盆里水面的波澜,溅起了几滴水珠在青年身上,青年却恍若无感,只是嘴角含着笑,「原本敲门见师父你没反应还以为师傅你睡下了,正打算折回去呢。」
「喔……小鸿鸿你拿着热水到师父这里要做什麽?别跟师父说你是想到这里沐浴,师傅虽然是接近千年老妖也没有这麽放荡到男女授受很亲呀。」
进了房也没见苏翩鸿放下热水,就这样捧着往自己走来,练想容嘿嘿怪笑两声这麽说,饶是习惯练想容惊世之语的苏翩鸿也给闹出了一张大红脸。
「师父你又在瞎说。」把冒着轻烟的水盆搁在床边的脚蹬上,苏翩鸿在练想容疑惑的注视下伸手勾起了自己长袍的衣摆,就这样单膝跪下,「早先师父不是说脚酸麽,我来给师父推推要不明儿个可就难受了。」
没想到徒弟会把自己偷懒不想走路的理由也给记上,练想容傻了半刻才从被窝里把自己的脚给挪出来,玉白的脚碰到了外头的空气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却被一双大手很快的包起来,只剩下暖意。
不由得舒适的哼哼两声,练想容抄起了一旁的被子枕头搁在自己身後,就这样靠在床头很是惬意的眯起了眼。
青年将手中的脚掌放到温度适中的热水中,抬眼看练想容眼中没有任何不适才用带着薄茧的手轻轻的按着脚掌上的穴道,蜜色的大手和女子白嫩的小脚在桌上烛火的映照下格外的和谐。
从练想容的角度正好可以瞧见倒映在水面上青年专注的模样,那总是带着疏远的眼眸在鹅黄光线下透出深刻的温柔,几丝额发垂到青年刀削似的脸颊旁柔化了男子刚硬的形象……迷蒙的,青年乍现的温柔就像是日出时初初从山峦间隐约透出的光彩,让人不禁想要猜测当那道光彩完全出现时该是如何的温暖。
苏翩鸿还在认真的替练想容按摩就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窃笑声,仰起头望去,床上的女子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细小的贝齿咬着下唇想要忍住脸上蔓延的笑意,却还是止不住隐约的笑声溢出。
「师父?」瞧见苏翩鸿茫然的脸,练想容乾脆不忍,便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被人莫名其妙的笑话了苏翩鸿也不恼怒,只是用一种练想容看不懂的眼神直盯着她瞧,「莫不是我脸上沾了什麽?师父怎生的笑成这般。」
「不是不是,你脸上乾净的很。」抹掉脸上笑的从眼框里溢出的泪水,练想容揉了揉自己笑酸的脸,眯起了细长的眼,笑的像是狐狸似的,「我是在笑你,你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替我按摩,不知道的单看到你的眼神还以为你是在捧着宝物,说不得要上来抢我的脚。」
也浅浅的低笑几声,苏翩鸿又重新低下头按起练想容的脚踝,「不会的,谁来抢我就打回去,师父莫怕。」
「嘿嘿,果然是我的徒弟,和我一样性子呢。」
练想容调笑似的话让苏翩鸿的脸上也不禁泛起笑意,傻傻的笑就这样爬上表情鲜少的那张脸,却意外的合适,「可不是,我也可以说是师父看大的,自然许多东西都是跟师父学的。」
苏翩鸿以为他说完练想容又会歪楼着话题不知道哪里去,怎麽知道练想容却猛然凝住脸上的笑,眼中忽闪忽闪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没说话,就让练想容自己想着,倏然间房里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以及烛火在烛心上炸开不时发出的趴吱声。
良久,练想容才发出宛若叹息似的话语,「小鸿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教你的东西不一定是正确的?」
练想容问完都想打自己的嘴,说的这都是什麽跟什麽来着,简直是在说哈哈哈我都是乱教的一般。
练想容低下头正想说「我刚刚是在乱说的别在意」就撞进苏翩鸿深邃的眼,那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波澜激荡间都给锁在小小的眼眸间,「错或对很重要麽?我只知道当我决定抛弃过去时将我从水中救出的是你……我所学的,於我而言所见的真实世界是建立在你的描绘下,即便你是外人所说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又如何?那些都比不上,你,是真正带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
「於我而言……你,才是所谓的真实。」
第一次,练想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青年直直望向她的眼染上橘红的烛光剔透宛如琥珀,熬过的岁月化作那一眼,纯粹而美好的不思议。
像是被那悠长的一眼镇住,直到她的脚被捧出水盆擦乾後给青年小心的放回床上她才回过神。
青年轻声对她说了一声晚安便转身离去,她也不知是什麽鬼使神差,望着青年挺拔锋利的背影她喊了一声,「小鸿鸿,那又假如,其实我是在利用你呢?」
手指刚碰上房门的青年在一瞬间定在原地,桌上的烛火在这时突兀的晃了一下,投射在墙上的青年影子便也在刹那间猛然颤抖起来,「……我很开心。」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练想容毫无形象的大张着嘴,迎接她短短时间里人生的第二次说不出话来。
苏翩鸿没有转过头,只是用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这样回答:「这麽懒的师父还肯花心思利用我倒也不简单。」
这话倒是说的中肯,只是身为被说的主角练想容是怎样也笑不出来。
一把拉开紧闭的门,外头微寒的风便毫无阻隔的一口气灌进屋里,带起青年仅是高高束起的发,看去竟恍惚有种不似真人的风姿,「师父,假如於你而言那事是必须而行,那赔上一个我又如何?这命,本该是你捡回来的。」
「更遑论倘若师父口中的利用是先建构在给那个人第二次生命,教那个人如何重新面对这世道的话……我想我很情愿。」
语罢,他便踏出充斥着暖意的屋子,在练想容还来不及说些什麽时就掩上门,隔绝了未尽的话语。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门被徒弟带上,练想容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什麽也来不及抓住,只得默默地收回来。
「真是看不出呢……竟是这般傻气。」重新倒回床榻,练想容用被子把自己严实的包起来,只留下泼墨似的发散落在枕畔,远看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