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中依旧担忧着王家再度上门求亲,但还是拦不下聆秋露想见万朔夜的意念。
这天,她提议与他一同午膳,遂在市集采买了肉食和鲜蔬,接着返回万朔夜的居处。平日在家,聆秋露偶尔会下厨,好让母亲不至於过度辛劳,得以歇息。但今天却是她首次下厨予他人用膳,而这还是她最最心爱之人,她反倒有些紧张起来,深怕自己的厨艺让万朔夜吃不惯。
怀抱极为认真的态度,聆秋露一样接续一样处理着食材,万朔夜走到她的身後,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想理当该替她分担一些琐事,代为效劳。
「可有什麽事需要我帮忙?」他主动询问。
「我来就好了。」聆秋露婉拒他。
似乎仍是不放心,万朔夜又晃到另一侧:「真的不用?」
瞅着他的神情,聆秋露知晓他是体恤於她,忧虑她忙不过来,於是她温柔的微笑道:「好吧!桌上那几把葱和青菜,就麻烦你洗净、切段了。」
「好。」一听到聆秋露的指示,他立刻过去照办。
厨房里传来洗米洗菜的声响,两人专注於手边的事务,未再交谈。寻常人家的作息,家庭的感觉,已在这个屋子里,慢慢酝酿。
生火煮食,聆秋露作出三菜一汤,万朔夜趁着她还在厨房打理之际,默默的将碗筷摆好,饭食端到厅堂的桌上。
「可以吃饭了。」手边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聆秋露来到厅堂的桌前坐定。
一桌热腾腾的餐食,到底有多久未与他人同坐在餐桌前一起用膳,万朔夜也想不起来。万曙天重病时,最末的那几个月,他均是在照料过父亲的膳食後,才独自一人吃饭,他相当怀念能与父亲同桌用餐谈笑的日子。如今陪伴他的人虽然不是万曙天,但亦同样给予他家的温馨。
「还合你的胃口吗?」瞧着他将饭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聆秋露很想知道万朔夜对於她手艺的评价。
「很好吃。只要是和你在一块儿,就算粗茶淡饭,也是美味。」万朔夜带着腼腆的笑颜回答,他是显少向他人吐露真心话的。
饭菜是暖的,握在手里的碗是暖的,心更是暖的。突感莫名的悸动,一时间泪意涌上眼眸,但是万朔夜忍下了,和聆秋露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该当是快乐与甜蜜,不该有泪水。
「我也想着,在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和你一道用膳。」她的心愿,与他不谋而合。
午膳後,聆秋露本欲起身整理桌面,然而万朔夜却阻止了她。
「你煮饭,我就负责收拾。」他速速端起碗筷,不让她帮忙。
「这……」聆秋露犹豫着。
「方才泡好的茶,想必已不烫口,坐着喝茶休息吧!」他走进厨房,端出温茶,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
「好吧!多谢你。」她欣然接受他的好意。
万朔夜在厨房里忙上一阵子,清洁碗盘,整理厨余,待他回转到厅堂时,赫然发现聆秋露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他轻手轻脚的拿出一条薄毯,自背後掩着她的身躯,以防着凉,再关上大门,阻挡吹进来的凉风。
来到她的身旁坐下,他端详她的睡容,紧闭的双眸,时而闪动的眉睫,她的鼻息是如此的均匀,彷若熟睡中的婴儿般安稳详和,任谁也生怕吵醒了她。就算只是这样静静的观看着,他也感到心满意足了。
静谧无声的午後,闲逸相伴的两人,这平凡的美好,当真令人欣羡。万朔夜不自觉也犯了困,遂枕着自己的手臂,随同聆秋露一道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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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万朔夜日益亲近,聆秋露对於他的过去,也逐渐明了。万曙天和独眼龙之间的恩怨过节,父亲的伤势与失子之痛,以及往昔受难时日的人情浇薄,孤苦无助,万朔夜全无保留的告知了她。
站在东林村後山的观景山丘上,两人一边享受微风吹拂,一边欣赏天地的浩瀚无际。
「你说你父亲临去前留给你一封书信,要你带着它,去梅香坞投靠恋红梅,为何你没有照做?」聆秋露想不透向来敬爱父亲的万朔夜,竟然没有依照他的愿望行事。
「父亲长眠於此地,我不想离开他。梅香坞和恋红梅,是全然陌生的,我不愿和她们有所往来。更何况我还要找出独眼龙,完成父亲对我的期望,寄人篱下,诸多不便。」万朔夜道出原委,他实在很难撤除心防,去相信他人。万曙天生前曾经要求他敬称恋红梅为「母亲」,但是他对於这位离父亲而去,未曾谋面的母亲无法产生认同感,私底下还是习惯直呼她的姓名。
原来如此,聆秋露颔首表示明白。
「朔夜,那边的山头,你可曾去过?」她指着遥远的一端。
「没有。」
「那白花溪呢?它流经哪里?会经过多少城镇?」她好奇的再问。
「我也不知道。」万朔夜摇摇头。
「朔夜,有朝一日,我想与你踏访每一座未知的山头,行渡每一条蜿蜒的河流。我想和你看遍世上所有的风光秀丽,去探访奥庄头以外的城乡风情。这一切,我只愿与你一起分享。」聆秋露凝视远方,有如遥望着世界的彼端,以及期许中的未来。
拥着她,万朔夜深吸一口气,虽然只有简短几个字,却是重於泰山的承诺:「会的,我相信,我们会有那麽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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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庄头村後有个小山坡,是观星赏月的好去处。坐在小山坡上,举头仰望,夜幕中繁星闪烁,晚风拂来,野草随之摇曳,虫鸣唧唧,适合情人之间约会谈心。
在聆秋露的殷殷邀约之下,万朔夜应着说定的时日地点,来到奥庄头村外的红砖墙边与她会面。聆秋露带领他,熟门熟路的从一旁的小道,步上缓坡。
两人席地而坐,聆秋露靠在万朔夜的肩头上,他则伸出手轻轻拥抱她。
「这里是我和春桃常来的地方。」她指着村庄里的房子:「你看,那里是我的家,春桃则是住在村子西侧,篱笆墙外那端。」
看着围墙外零散的住户,无需细思也猜想得出这必定是因为奥庄头拒外的原故,而不得进入村落居住的外人。
「奥庄头当真是比我想像中还要封闭。」
「这样的风气,是需要时间去改变的。好比我的双亲,也是一心希望我能留在奥庄头里,不要远嫁他乡。他们认为这等安排,对我才是最好的。」聆秋露忆起了王家求亲一事。
「你是指上回提亲吗?可还有後续?」万朔夜对於此事,也甚为挂怀。
「一个月过去,对方未再登门,父母也不再提及,一时间应该是缓下了。」
「如此甚好。」听到聆秋露的回答,万朔夜暂松了口气。
「父母亲对於村外人的成见依旧根深蒂固,难以更改,但我还是会寻机再与他们沟通,不单是为了我们,亦是为了改善这个村子的劣习。」她望着他,眼神中散发出坚定与希望。
「我相信你。」他也深知她会为彼此的未来而努力。
她自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交予万朔夜:「这个,送给你。」
锦囊的花色,和聆秋露自身配戴的一模一样,是上回同逛市集时购买的。万朔夜原本还纳闷着为何她又入手一个相似的锦囊,但好奇归好奇,他终究仍是没有追问。毕竟,她有选购喜爱的事物的自由,他亦尊重她的隐私。
「是什麽?」他接过手。
「打开看看。」她带着神秘的笑容。
拉开锦囊,里头装着一条手绢,取出棉绢一瞧,相对的两端,各绣上一朵梅花。这是聆秋露一针一线缝制上去的,有着女子对恋人的心思与情意,是只属於他的手绢,也是独一无二的。
「之前问过你,你说你喜欢梅花,所以我就绣上了。」聆秋露对於他先前说过的话,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万朔夜对於花朵,倒也无特别的喜好,只是曾经听闻父亲谈起与恋红梅结识的过往,满林盛开的白梅,犹如无尽的雪国风华,引起了父亲赏梅的雅致,所以才在聆秋露提问後,以梅花作为回答。
「多谢你。」他轻柔的将手绢收进锦囊,放入怀中。这手绢里有着聆秋露的心意,他很是珍惜。
夜雾袭来,两人静默,身躯相互倚靠着,观望满天星斗。依偎的身影,只想留住这刻的美好,更愿得以厮守终生,朝朝暮暮,永不分离。此时心情洋溢着甜蜜的滋味,任凭夜幕渐深,竟也不觉得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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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悠悠晃晃,转眼已过五个月光景。聆秋露和万朔夜来往一事,也日渐引得奥庄头村人的注意。说三道四的传言,早经由一些多事又爱搬弄口舌的村民,慢慢的在村子里散布开来。
「你们说秋露和村外的一名刀客有来往?这怎麽可能?」村长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消息。
「千真万确,就是那名白发青年,曾有人目睹他们俩走在一起,还不只一次呐!」阿泉叔强调着,深怕村长伯认为他在撒谎。
「那对方……是什麽来历?家住何处?」村长夫人心底也感到沉甸甸的。
一旁的阿水伯立刻答腔:「我听人家说对方的名字叫万朔夜,住在东林村,并不是该村的人,是三年多前才搬来的,好像是为了照顾父亲的病才迁居於此。但他是名刀客,平日也甚少和旁人接触,生性相当冷僻。」
身为刀客,习武之人必定和江湖脱不了关系,这类人士,或多或少总与他人有着恩怨,寻仇厮杀之事在所难免。村长夫妇面色凝重,秋露这孩子,怎会和此人有所牵连?在得知万朔夜的身分後,众人也忌怕着多年前的悲剧再度上演,奥庄头的伤痛,虽然在岁月的洗礼下,已逐渐淡去,但是村民们可不愿再承受一次相同的苦难。
难怪聆秋露会拒绝王家的求亲,村长夫人总算是明白,她的心里早有万朔夜,自然是不愿接受这门亲事。而她在先前偶尔会向父母亲提出建言,希望他们能改变思想,莫要再排斥外人,虽然这类话题最终总是不了了之,村长夫人当时也未曾细想,但现今推敲起来,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已经一目了然,看来村民所言,确实不假。
「村长啊!你得好好劝劝秋露,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呀!」阿泉叔万分紧张。
村长伯眉头深锁,向村民们承诺着:「事关重大,为了村子的安危,我定会处理的,请大家莫要担忧。」
村长伯开口挂保证,安抚着众人心里头的惶恐,村人们也相信村长伯必能不负众望,喧闹的人声这才缓缓静止下来,大夥儿各自散去。
傍晚时分,聆秋露返家了。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踏进厅堂里,她向双亲打过招呼。
村长夫人起身走到门边,将大门关上。望着父母的脸色,以及母亲关上门的不寻常举动,聆秋露霎时感觉彷佛有股风暴即将来临的氛围。
村长伯直视着她,目光犀利,单刀直入的问:「你和万朔夜相识多久了?」
「这……你们怎麽知道?是谁告知你们的?」她讶异非常,一阵冷意袭过全身。
「谁说的并不重要,快回答我的问题。」村长伯强势的逼问。
「半年多了。」聆秋露据实以告。
「你们两人当真是在交往?」村长夫人想亲口确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嘴上没有回答,却默然点头表示。
「这种人,不准再与他往来,你和他,马上给我断得乾乾净净的,我绝不容许你将未知的危险,带进奥庄头里。」村长伯怒不可遏。
「为什麽?」聆秋露甚感委屈,父亲那如同命令般的言词,全然不留余地,直接否定了她的爱人。
「你知道为什麽。」
「因为奥庄头,从不肯接纳外人吗?只要是外人,即便是安守本分的好人,也终究无法让奥庄头接受吗?」聆秋露道出了不能亦不愿被改变的事实。
「秋露,你为何不能听从父母亲的话呢?我们真心为了你好,希望你不要铸下大错。万朔夜的背景,并不单纯,这种人容易招惹麻烦,你难道忘了村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吗?」村长夫人苦口婆心想劝说她。
「喜欢一个不符合你们期望的人,就是铸下大错吗?」她反诘母亲。
村长夫人一时语塞,没想到向来乖巧听话的女儿,竟然为了爱人而出言反驳,心里除了失望以外,还有着震惊。
「我不接受你的说法,村民们对此事已经议论纷纷,我若是连这等家务事也处理不善,如何对村人交待?你和万朔夜,势必得要了断,不管你用任何方式,你若是无法从命,就交由我来出面。」村长伯下最後通碟。
「我拒绝。父亲,母亲,请您再多多思虑,好吗?不要这麽快作下决定,这一点也不公平。我和朔夜是认真的,朔夜也从不惹是生非,为什麽不能给予他一个机会呢?」聆秋露仍想力挽狂澜。
「不行,就是不行。我的心意,绝对不会改变。」村长伯丝毫不为所动。身为父亲,他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而居村长之职,他也有着身不由己的为难,想起村人们心底的恐惧和阴影,他更加不能让步。
「唉…」聆秋露叹息着,虽是遭受阻碍,但心里并不甘愿就此放弃。
今日的局面,双亲的态度,着实令她寒心。单凭她一己之力,在改变的这条道路上,走得极度艰辛。世人的分别心,往往招致了许多的无奈与悲痛,这也是人世千古以来难解的课题,纵然有人成功的翻转情势,但是失败者,亦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