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後,巳时中,聆秋露依循着上回万朔夜带领她走过的山路,独自造访他。
大门紧锁,未闻声响,聆秋露疑惑着,难道万朔夜外出不在吗?她伸出手敲敲门,等待门後是否有所回应。
未久,听闻屋内有脚步声向着门口走来,大门随後开启,一脸倦容的万朔夜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你,怎麽来了?」他的面容虽显疲累,但聆秋露的到来,还是带给他惊喜。
「来看看你。」聆秋露端详着他,他脸上的血色少了几分。
「进来吧!」待她入内坐定後,万朔夜关上门。
见他气色不好,聆秋露颇为关心问道:「朔夜,你怎麽了?昨夜没睡好吗?」
他摇头否定:「不是。」
「还是受了风寒?可有哪儿不舒服?我瞧你面色不佳,若有微恙,还是看过大夫较为稳妥些。」她以手背察探他额头的温度,一样是微寒,并无高烧。
「我没事,不要担心。」万朔夜端起桌上的温茶,缓缓啜饮。
「你的体温,怎麽总是比较偏冷?」数度的肢体接触,聆秋露对於这一点深感不解。
「因为曤日功法,是驭冰雪之气,所以我的体温,比起常人,略为低冷。」他解释道。为了改善体质因曤日所产生的变化,他的衣装较为宽厚保暖,以稳定身体温度,但服饰未遮盖的部分,仍是冰寒。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
既非睡眠不足导致精神不济,也不是身子有恙,那到底是何原因让万朔夜的气色甚差?聆秋露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间,她注意到他的手,轻轻按住腹部,眉尖微蹙,似是在忍耐,霎时她好像猜测出点意思了。
「朔夜,你是不是月事来了?」她随即脱口而出。
握在手中的茶杯,被有力的搁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万朔夜的脸色一沉,蓝眸中透出寒冽,抿紧双唇,纵然是这般冷肃,依然感受得出他隐藏於心底的愠怒。坐在他的身旁,气氛瞬间凝冻,如同寒霜降临,聆秋露屏息着,呼吸之间格外谨慎。霜意逐渐加深,冻入她的心扉,她深知自己的失言,已经触怒了万朔夜,踩到他的底限。
「我是男人,没有你说的月事。」他一字一字的说出,在这样的氛围里,份外强调,份外明显。
「是…我失言了,对不住。」聆秋露低下头小声道。
惊觉自己的怒意已然吓着她,万朔夜的心头涌上一阵不舍,语气转趋柔软的安慰着:「抱歉,我太冲动了。」
语毕,他倚近她,方才的愠色与冷冽不复存在,脸上尽是满满的歉意,无意间伤了所爱的人,他很是懊悔。抱着她,他的手掌轻抚着聆秋露的秀发,无限爱怜。
「你愿意原谅我吗?」万朔夜在她的耳边低语,乌黑云发厮磨着他的面颊,她的温暖,她的馨香,是他所盼求的,不知这一时的失控,是否已在聆秋露的心底留下疙瘩?他发自真诚的道歉,希望能够有所弥补。
靠在万朔夜的肩头,聆秋露彻底明白他的大忌。每个人都有不能被踩到的痛处,爱上一个人,便要学会包容他。万朔夜的心里,想必是十分在意她的,她也不想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致使两人间的情感产生裂痕。
「朔夜,没有关系,不要放心上。」
她的言语让他稍有宽心,对於被拥在怀中的聆秋露,他只愿倾尽所能的珍爱她,保护她,为她遮挡这世上所有的风雨。因为这难能可贵的暖阳,值得他真心对待。
翌日,聆秋露将这不能说出口的关怀,转化为窝心的举动。她上中药行买了几帖补血气的药材,偕同春桃来到万朔夜的家门口。
「这儿挺幽静的,离村落既不远,也不会被打扰。」春桃四处张望,称羡着万朔夜的住处环境。
前来应门的万朔夜仍旧是满脸疲惫,聆秋露这回没有入内,在他打开大门後,将提在手上的药材交予他。
「这是什麽?」万朔夜接过药材,满腹狐疑的问道。
「给你照料身子的。」她嘱咐他:「帖子上头有载明,不舒服时,照着方子熬煮便是。」
万朔夜一看药帖上写着当归、川芎、白芍此类药材,即刻了然於心。聆秋露对他的关照,以不点破的方式表达,他也不禁佩服起她细腻无比的心思了。
手中紧握着药帖,内心满是暖烘烘的感动,他的双唇泛出笑意:「多谢你。」
见到他的笑颜,聆秋露甚为开心。一旁的春桃,望着两人的互动,感受得出万朔夜对於聆秋露的情意与重视。好姊妹的感情世界,若能够与所爱之人幸福美满,她是非常乐见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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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後,厅堂里坐着几位来客。村里的媒人婆阿满姨,还有王阿贵一家三口,聆秋露一见到如此阵仗,登时一怔,不安的感觉让她的精神立即紧绷起来。
「你回来了。」村长夫人唤住她,一时间所有的人全把目光投向正要踏进门的聆秋露。
「是。」她小声的应答,众人的注目令她浑身不自在。
「过来,跟大家打个招呼。」村长伯向她示意。
礼貌性的问候过客人,原本想要直接回房的聆秋露,这时也只得走到母亲身旁安静的站着,以免失礼。
阿满姨的双眼毫不客气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秋露称得上是我们村子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举止温柔,气质端庄,村长你们夫妻俩教养得可真好呀!」
听到他人对女儿的赞美,村长伯的嘴笑得快合不拢了:「哪有!哪有!是你不嫌弃。」
「接续刚才的话题,不知村长你们意下如何?」阿满姨话锋一转,马上又拉回正题。
村长夫人望着聆秋露,眼中带有不舍:「我们也就只有这麽一个女儿。」
「村长,你们别担心,我阿贵不识得几个大字,只是个拿锄头种田的粗人罢了,虽然无法供得起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秋露若愿意成为我家的媳妇儿,我们必定不会亏待她的。」王阿贵向村长一家保证。
原来是提亲!聆秋露顿时感到大事不妙,心中惊惧着父母对於这门亲事将如何表态,她的心跳加速,纤指紧张的揣着自己的衣袖。
「是啊!都是同一个庄头,阿贵为人老实善良也是大家所公认的,更何况长贤自小就喜欢秋露,要不是为了外出求学,可真该早个几年来向你们提亲罗!原先长贤还以为秋露已经嫁人,可却一打听到她仍待字闺中,这不就快快赶着过来了。」阿满姨跟着帮腔。
聆秋露看了一眼王长贤,确实是个文质彬彬的白净书生,王阿贵为求儿子能够出头,可是费尽心力去栽培他,让他得以离乡学习,增广见识,以期改善世代务农的家运。王长贤对她投以谦逊有礼的一笑,眼神带着恋慕之情,气质稳重,举止斯文,当真是受过礼教薰陶的儒生才有的气息。但是在聆秋露的心里,她一向只将对方当作兄长般的敬重着,丝毫没有半点男女情意。
「这事…我们想再考虑考虑。」和村长伯对望,交换过眼色,村长夫人暂缓下王家的求亲。
「这……」未获允肯,王阿贵顿时一愣:「莫非村长对我们家,可还有什麽不满意之处?」
村长伯摇摇头,微笑道:「并不是这样,我们只是想让女儿能在身边多留个几年而已,同为父母,这样的心思,也请你们体谅。」
「嗯!好吧!村长你们一时之间尚且无法决定,那就再多些时日思量,不过我相信,你们仍旧会认为长贤这孩子还是最合适的。」眼见好事不成,阿满姨也不催促,过度的压力容易适得其反,再多给彼此一点时间,反倒可以成就佳缘美事。
送走了客人,聆秋露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头,松了一口气。她和万朔夜的恋情,始发萌芽,怎能接受双亲将她许配他人?她唯求与万朔夜长相左右,任凭前来谈亲的对象再如何优秀,她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万朔夜一人。
今生今世,谨此一人。
「母亲,我不要嫁人,我想留在您和父亲身边。」聆秋露面有忧色。
「傻女儿,不嫁人,就要一辈子当老姑婆罗!」村长夫人取笑她。
「我不喜欢长贤,不想嫁给他。」聆秋露噘着小嘴,道出了她对於王长贤的感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时候,就该当嫁娶了。」村长伯纵然心有不舍,也是指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
知女莫若母,听到聆秋露拒绝的言词,村长夫人试探性的询问:「你说你不喜欢长贤,那在这个村庄里,你可另有中意之人?」
在这个村庄里?我所属意的人,并不住在奥庄头里。聆秋露对於母亲的问题,只能默默在内心答覆。父母仍是盼望她可以长留在奥庄头,也认定唯有在这个村落里,才有属於她的幸福。
聆秋露摇头不语。
「若是你真有喜欢的人,爹娘可以替你做主。」村长夫人一心当作女儿是因为害羞而不愿回答,殊不知她的问题走错了方向。
「奥庄头里没有我喜欢的人。」聆秋露开口否定道。
「那现下看来,长贤还是最合适的。」村长伯表达他的看法。
叹了口气,聆秋露秀眸低垂,脸上写着无奈与不甘。媒人婆与王家虽然离去,但依此现况,他日必会再来。她亦深知自己已至待嫁年岁,父母即使想留她也留不了长久,末了还是得替她安排适宜的婆家。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全力改变双亲的心意,如此一来,与万朔夜的未来,才有希望。
眼见女儿落寞的容颜,村长夫人摸摸她的脸颊安慰道:「别烦心了,母亲也想着你能在身边多待个几年,这门亲事,暂且按下了。」
听到村长夫人的言语,聆秋露深蹙的眉结总算渐得松解,双唇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她想留在父母的身旁,她想留住好友春桃,她更想留住爱人万朔夜,她要好好的珍惜每一位她所深爱的人。有时,这越是单纯的心愿,就越是有着困难重重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