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课,温靡霏坐在我面前吃着零食,毫无形象的吃着。
「你能有点气质吗?」我微眯起眼看她。
「怕什麽,人活得那麽累干嘛?在意这在意那的,烦死了。」
她抓起一把饼乾扔进嘴里,糊糊不清的说:「我很好奇,朋友对你来说算什麽?」
「不就跟你一样吗?」我反问。
「不对,我对我选择相信的朋友,会百分之百信任。」
「这麽说,我在你眼里不是这样?」
「我们是你认可的朋友,却不是你信任的人。」
「怎样才算信任?」
「愿意把你的内心托付给我们。」
「那是你的个人见解,况且你没这样做。」
「我有啊,我不是卸下防备了吗?」
「我也没有伪装。」
「却不是最真的你。」她替我接话。
「你现在一定要跟我争这个?好,那我告诉你,朋友对我来说什麽都不是,你们不过是现在陪在我身旁的人而已,信任你们要干嘛?失去了也无所谓,反正人最终都是一个人。」
「第一次觉得面无表情很可怕,尤其声音还没有任何起伏。你应该搬开压在你心上的大石头,试着说出藏在你心里的秘密,才不会被压死。」
「别对我洗脑,温靡霏。你挺可笑的,每次都自以为可以帮别人解决烦恼而介入别人的心里,你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是想干嘛?想从别人身上来弥补什麽?」我的自我防备意识让我变成揭开别人伤疤的恶人。但那又如何?受伤的不是我就好。
温靡霏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从她的反应我便知道我猜对了一半,她的心里在淌血,她的伤彻底被我掀开了。
「我说对了?那就不要把你的假好心用在我身上,更别用你自以为的方式对我。」我在她的伤上洒盐,那很痛,我知道。
「我只是希望你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干嘛?我没有委屈自己过。」
「你不肯走出过去就是一种折磨。」她压抑着情绪,好不让别人注意到我们。
「那也是我的事,干你屁事?温靡霏,不要把任何人都当成你错过的那谁,走不出过去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是真的希望你好。」她蹙起眉头。
「别把我错当成你辜负过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你就算救赎了再多人也弥补不了什麽。」
「舒安妍,你彻底把我的伤口揭开了,很痛。」说完,她抓起书包,头也不回的走出教室。身为社长的她,翘掉了社团课。我伤害她了。
直到放学前,我都愣愣的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想找杜皓晨求救,这才想到杜皓晨今天没来。
「你在发什麽呆?」突然有一只大掌在我面前挥了,我抬起头来,看到杜皓晨站在逆光处看着我,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这是第几次了?他总是站在逆光处看我。
「怎麽了,心情不好?」他将我前面的椅子反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前面。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将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他听完後挑挑眉,「你竟然会跟我说,我好感动。」
「我现在很认真。」
他收起笑容,目光柔和的看着我,「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你很过分。」
果然,还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但如果站在喜欢你的角度来看,你做得很好。」他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容,伸手揉揉我的发顶。
「保护自己不是坏事,前提是有不安好心的人要欺负你。可是如果是真的爱你的人,适当就好了。」
「爱我?」我会被爱吗?
「对啊,友情也是爱的一种,她们都是真心对待你的。」
「你怎麽肯定?」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彷佛他刚刚说的只是:「因为我刚刚吃了一份水饺。」一样轻松。
「你怎麽能有办法每件事都拿『我喜欢你。』来当作理由?」
「因为这件事可以成为我对你说的每句话或者做的每件事的基本啊。」
「无聊。」
「所以你会去道歉吗?」
「不会。」
「为什麽?」
「我从不向别人低头。」因为那没有必要。
「真固执,那也没关系,我喜欢就好。」
我懒得理他,索性转头看着窗外。
她应该不会想再理我了,所以从这天起,我没有留下来念书,也没有去社团课,避免了所有可以跟她碰面的机会。
这周五,夏苗转过头趴在我的桌上问:「你跟靡霏吵架了吗?」
「没有。」
「那她最近怎麽都无精打采的?而且你还没有来看书。」
「她都没说吗?」
夏苗茫然的摇摇头。我并没有很讶异她没说,也许我的浅意识是相信她不会那样做。
教室里乱哄哄的,大笑的大笑、尖叫的尖叫,没有一刻是安静的。此时,有一道声音让整个班上瞬间安静下来。
「舒安妍。」音量明明不大,却形成了强烈气场,让全班都屏气凝神。
温靡霏站在门口,面带微笑朝我勾勾手,「请你跟我来一下。」
我看向夏苗,她耸耸肩表示不知道她要干嘛。
我还是跟着温靡霏离开了教室,等到了废弃教室时,她双手叉腰转过身,大声问:「干嘛躲我?」
「我没有。」
「没有?那干嘛不留下来看书,也不去社团?」
「你应该不想看到我。」
「干嘛不想看到你?」
「我说了那些话。」
「你说的是事实啊,我确实是这样,很恶劣吧。可是又不影响我们,我也不该逼你的,这是我最近才领悟到的。」
即便她这样说,我也知道伤痕还是在,不可能像以前一样。
「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我才觉得你会生我的气。」她笑了出来。
「我不会生气。」我没有生过气。
「也对,但我真的觉得没有生气的必要,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你这个朋友。」
「谢谢你。」忽然,这句谢谢脱口而出。
「谢什麽?」她不解的问。
「不知道,就是想说谢谢。」如果白苡忻听到我说谢谢,大概又要大惊小怪很久。
「好吧,我就接受你的道谢。对了,不要跟夏苗说这件事。」
「为什麽?」要隐瞒?
「因为她可能不能谅解你」
闻言,我只是点点头,没多想。
讲开後的隔天,我们四个人坐在我上班的店里吃饭。
「就是那个女生。」我用眼神瞥向一个女孩。她今天也是一样,坐在老位子捧着书看。
白苡忻站起身,往她的位子的方向走,她的位子後就是厕所,白苡忻走进厕所再走出来,回来时还伸长了脖子。
「糖果屋很感人吗?」白苡忻刻意压低声音问。
「多愁善感的双鱼?」
「星座一点也不准,只不过是把人类的通病平均分散成十二部分而已。再乐观的牡羊座也有对全世界失望的时候,再沉稳的金牛座也会流泪,再懂得衡量的天秤也会迷茫,再冷血的天蠍也有在乎的人。在我看来人都是一样,再乐观开朗的人,到某个时候都会沮丧低落。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的人一定会独自掉泪,每个人也多会把心事藏在很深的地方,无关乎星座,那都只是人的本能。所以大家都一样,没有人应该是怎麽样的个性才对,不要被那个小圈圈给束缚了,那只会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温靡霏说。
「说的挺有道理的,那不过都是个人特质。」我赞同温靡霏的观点,的确,谁不会有多愁善感的时候?谁不会有优柔寡断的时候?谁不是笑笑的面对全世界,难过却只有自己懂?
「那她为什麽会天天看糖果屋看到哭?」白苡忻满脸不解。
「也许是遇到了跟家人有关的伤心事吧。」温靡霏只手撑在下巴,半垂着眼说。夏苗却在听到温靡霏的话後微微变了脸色,温靡霏当然不可能没观察到。
「你怎麽了?」温靡霏转头问夏苗。
「对啊,你干嘛?你的家庭不是很欢乐吗?你摆这个表情干嘛?」白苡忻也抬头问夏苗。
夏苗愣愣的摇摇头,随後又笑着说没事。
我看着她的反应,没有关心她,反而问了不相干的问题:「如果可以选择一种能力,你们想选什麽?」
大家都各自沉默了下,最先开口的是夏苗:「我想飞。」
「我想要透视眼,可以看穿人心的那种。」温靡霏说。
白苡忻托腮想了想,「我希望我的灵魂可以住进别人的身体,跟我想要的生活的人交换灵魂。」
我看着白苡忻,明白她为什麽想要这个能力,其他两人都不以为然,觉得这很正常,毕竟很多人都不满意自己的生活,但那也是因为她们不知道白苡忻的身份。
「那你呢?舒安妍。」
我吗?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会说。
「变成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白苡忻笑着看向我说。
忘了以前吗?忘了以前干嘛?这样我要怎麽保护自己?谁来提醒我要怎麽防备别人?
「不会忘记一切的能力。」我淡淡反驳。
白苡忻似乎也料到我会反驳,也不气,只是看了我一眼。
「不会忘记一切,很痛苦吧。虽然能记得快乐的事很好,可是悲伤的事一直记着,心会很累。」夏苗咬着吸管,双手托腮的说。
「那你会飞是想干嘛?飞到哪去?」白苡忻笑着问她。
「飞到没有烦恼的地方啊。」夏苗歪头一笑。
「敢飞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你就死定了。」白苡忻坐到夏苗旁边,架住她的脖子。
「哎呦好啦好啦,我是能飞到哪去啦,又不可能真的会飞,放手啦,我快窒息了。」夏苗神情痛苦的拍着白苡忻横在她脖子上的手。
散会後,我跟白苡忻一起回家,温靡霏跟夏苗同方向便也一起走回家。
路上,橘红色的夕阳打照在我们身上,宛如一种温柔的守候。路上的人们来去匆匆,我们拖着步伐慢步在被夕阳渲染的大街上。
「你很勇敢,白苡忻。」
「我不过是说出了我的压力,没什麽难的。」她低头踢着小石子。
「能说出心里的秘密,就很勇敢。」
「那你什麽时後也要勇敢一次呢?」她抬起头来,夕阳打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目光异常灼亮。
「我不勇敢吗?你不是知道我的秘密?」为什麽她也说我不勇敢?上次跨年那晚,杜皓晨也说我胆小。
「背负着过去走向未来的人,很胆小,所以其实我们都不勇敢。」
我们都不勇敢,那抛下过去的人就很坚强吗?
「带着过去走,不是坏事。」
「但当过去将你的心头垄罩住,就不是好事了。」
「我只是保护自己。」并没有被束缚住。
「包括不笑不哭、不开心不难过吗?」
「这样就不会展现了脆弱一面了。」
「也许你的外婆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不是要我不要有情绪吗?
「我怎麽会知道,我又没见过你外婆。」
「那就代表有可能是这个意思。」
「唉,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心情会影响你思考判断?」
「什麽意思?」
「就是你那时候心情正处低潮,判断也会变得极端,等到你心情好的时候再想一次,你会发现事情其实没那麽糟。」
「不重要吧。」我越过她,快步向前走。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那个意思是什麽已经不重要了,没人会在乎。
段考将至,我们放学後一样在废弃教室念书,却在我们要回家时,突如其来的下了场大雨。倾盆大雨,让我想淋雨回家都不行。夏苗看着我,问我有没有带伞,我摇了摇头,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了。
「你们没带伞吗?」莫子绍看着我跟夏苗问。夏苗沮丧的点头,我则默认。
「我有带伞,我送你回家吧。」翟曜藋举起手中的伞对夏苗说,夏苗开心的笑了出来,直说终於不用等雨停了。
「我也有带伞,我送你。」杜皓晨也笑着举起伞来,我再看了眼天空,只能点头答应。
「我也有伞,我送自己回家吧。」莫子绍学他们举起伞,对着自己说。那模样真是有够白痴,遭来翟曜藋一记鄙夷的眼神。
「看什麽,我不能送美女回家,我送自己也犯法了吗?」莫子绍大声抗议,翟曜藋冷静的说:「没犯法,不过如果有个禁说冷笑话法,你可能会被抓。」
「你才会被关啦,你不入狱,我哪敢入。」莫子绍赌气似的打开雨伞,大步离开,翟曜藋也先送夏苗走了。教室里剩我跟杜皓晨,他问:「要走了吗?」
「确定?现在出去,就算有伞也会淋湿。」
他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等也要等上一小时,我们还是现在就离开教室。果不其然,大雨滂沱,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路面积水积得很深。我的右手臂跟脚全湿了,我转头看杜皓晨才发现我们现在挨得极近,他的左手边全湿透了,我抬头看才发现他几乎都把伞撑在我上方。
走到我家楼下後,杜皓晨的衣摆已经湿到不停的在滴水,我打量着全身湿透的他,最後提议:「你要不要上来把身体擦乾,你这样铁定会感冒。」
「不好吧,你父母...」
「我爸妈不在。」
「那更不好吧。」
「到底有什麽不好的,你的衣服湿透了,现在雨也下不停,你再继续在这里跟我争执,你等着明天头痛到死。」我冷眼看他,不懂这提议是哪里不妥,因为他好心送我回来,到最後整把伞都在我头上,才愿意让他上楼。
「哦。」他语气一下子弱了下来,屁颠颠的走在我後面。
一进门,我就先去房间找了条乾净的浴巾和宽松的大T恤给杜皓晨,再去浴室拿吹风机。等他弄乾身体後,就开始在我家乱晃起来,「喂,你不能安份的坐在沙发上等雨停吗?」我倚在房门边,以免他走进房间来。
他停止在客厅转圈,朝我的方向走来,「这你房间?」说着,他探头往房间一看,我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我有点渴了。」
我没办法的离开房门,去厨房倒水,回来的时候,杜皓晨果然在我房间里参观起来。
「你,安份很难吗?」我拿着热水杯,站在房门口看他。
「这是你家人吗?」他手指着放在柜子上的相框,我抿唇不答。他又走向我的书桌旁,盯着桌上的拼图框看,他缓缓将拼图框拿起,转过头对我一笑,「这是你家人送你的礼物?」他为什麽会知道?光看一个拼图框就可以知道那是谁送的吗?
「直觉,看你把拼图框跟相框放在随处可见的地方,想来你的家人是你一个人生活在这,唯一的支柱吧。」不是,我只是提醒自己而已。我在心里否定他的话,却没开口解释,反正也没必要。
「让你上楼,已经是一大突破了,别再四处乱晃或乱看。」他又端详了拼图框很久,才将框放下接过我手里的水杯走出房间。
「舒安妍,人都会是因为一些原因才会改变性格,照片中的你看起来是那麽的快乐,那到底是什麽原因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杜皓晨眸光深邃,彷佛是想洞悉我的内心,使我的防备线立刻拉了起来。
「我不论变成什麽样子,都不关你的事。」
杜皓晨不赞成的蹙了下眉,「你是我喜欢的人,当然要在乎。」
「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喜欢,干嘛随便说喜欢我。」
杜皓晨笑了出来,「感觉对了不就是喜欢了吗?我会很在意你不也是喜欢吗?」
窗外的雨渐弱,在月色朦胧下,有个男孩说会在意我,是不是我也有被爱的可能了?
不对吧,我为什麽会被爱?我应该是被抛弃的那个才对,眼前的这个人说喜欢我,总有一天还是会离我而去吧,爱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这我不晓得。
「也许那是你的错觉。」
「白痴才会搞错吧。」他坐在沙发上,长腿伸直,双手枕在脑後闭目养神。
我们各自安静了一阵子,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久到我以为时间悄悄暂停了。窗外的雨声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地球还在转动。
我的内心有一块被我遗忘的角落,正在崩塌,透出了微弱至极的光芒。
我闭了闭眼,「雨快停了,不准睡。」我强迫自己填补那个缺口,不让自己动摇。
他站起身朝我走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脸就在我的眼前无限放大,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五公分,近的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猝不及防的靠近,使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要排斥别人,舒安妍。」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防备的向後退了一大步。
「不要随便靠我这麽近。」
「不能因为你很爱的人离开你了就排斥再爱一次的机会。」他的话使我内心的洞又裂开了一些。
我送杜皓晨到路口,一样等到他消失在街角时,我才转身离开,胸口一直有股异样感,说不上来是哪种,不过压的我好痛。
为什麽有股不知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好像有什麽东西正逐渐瓦解。
段考完後,即将迎接的便是寒假,今年寒假出奇地寒冷。
「你要回外婆家,对吧。」白苡忻坐在对面喝着饮料问,我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每到寒假,我便会回外婆家几天,也只有这时候才会回去,反正她也不爱我。
「我觉得你该问清楚。」白苡忻手指敲着桌面,似乎在斟酌该用哪种口吻讲比较好。
「不需要,我不需要解释。」
「真是固执,听听外婆的想法不好吗?」
不好,我怕会受伤,那样的话会很痛。我没有将原因说出口,也没有那必要。
「不要把我要回去的事告诉夏苗她们,透露一点也不行。」
「知道,她们不了解你的事,我就不会说。」她朝我一笑,要我放心。几年前,她也说过要陪我回去,不过被我拒绝了,我不希望有人涉入我的过往,外婆对我来说,只能算是停留在过去的人,即便时间一直推着我们往前走,我也无法对她有所改观。
「我们,都值得幸福吧。」
我一愣,拿起饮料轻啜一口,「不知道。」
「我希望你能幸福呢,舒安妍。」她单手托颊,笑着说。那被我遗忘的角落,又透出一丝光线。
这天,我独自站在马路口等待信号灯转绿,在朦胧细雨下,人们纷纷撑起了伞。在这条街上,有多少人是准备回家,又有多少人是准备离开,而我是属於哪种?
我任凭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反正感冒了也无所谓。
眼前的红色微光转变为绿色光芒,我迈开步伐朝对街走去,身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舒安妍。」然而伴随着脚步声的是一声呼喊。
闻言,我转过头去,看到杜皓晨呼吸不平稳的站在我身後。他的手里握了把伞,他将伞都移到我头顶上方,为我遮去雨水,也为我隔开了那灰暗的天空,如同上次一样。
「你怎麽来了?」
「你、你要回外婆家?」呼吸不顺畅的他,连话都说不好,到底是跑多快?
「你怎麽知道?」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吧?
「白苡忻告诉我的。」
我还来不及问他为什麽她会告诉他,就被他拉着往车站的方向走。我目光盯着他拉着我的手,他并没有直接碰到我,而是拉着我的衣袖。
察觉到我一声不吭的他回过头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才开口解
释:「我想你应该不喜欢别人碰你,才抓你的袖子。」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之前有次他靠我很近,我整个後退了一大步。的确,我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但前提是不太熟的人。
这是他的一种温柔吧,我抬起头看着他的侧颜,仔细一看才发觉他长得还挺帅的,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漆黑的眼眸,额上还有因为刚刚剧烈奔跑的汗珠。
「为什麽要陪我?」我看着他的侧脸问。
「刚刚接到白苡忻的电话时,原本还不觉得回外婆家为什麽要人陪,直到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就冲出门了。」
「什麽话?」
「『拉舒安妍一把。』她说了这句话。」他侧过头注视我。
「你应该感到一头雾水吧?为什麽还能反应过来?」
「因为喜欢你,只要遇到你的事,反应就会变得特别快。」
又来,又是告白,他总能不经意的告白。
我们一起买了火车票,直到坐上车还才意识到我并没有排斥杜皓晨跟我回去。
我转头看着窗外,杜皓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旁边,我知道他不想造成我的任何压力。
「你想知道吗?关於我的过往。」我藉着看向窗外来观察他倒映在车窗上的脸。他还是静静地看着我,他在给我勇气开口,那段我不想面对的过往,我转过头看他,我缓缓向他叙述起过往。
「我的爸妈不爱我,我的家长日我妈不愿意去、我爸从来没送我上过学、他们忘了我的生日、也在我十岁生日那天离婚了。在他们离婚之前我一直都相信他们是爱我的,就算没有,那也只是还没开始爱我,我早上睁眼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自己他们今天会开始爱我,每年的生日愿望就是是:希望他们能爱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把自己的伤口揭开是这麽痛。
「可笑的是,我的愿望他们不知道,老天听不到。在我十岁那年,他们还是离婚了,还嫌我绊住他们的未来,把我送到了我外婆家,我开始被同学嘲笑或者同情,班上的好朋友甚至对我口出恶言。刚开始我天天在夜晚里哭泣,直到外婆对我说:『哭,只是让别人觉得你脆弱,收起你的眼泪勇敢向前,别再让我看到你掉眼泪。』从那刻起,我再也不哭了。我开始笑着面对所有人,同学却觉得我莫名奇妙,为什麽被爸妈抛弃了,我还笑的出来?我跟那同学打了一架,外婆被找来学校,回家时她又说了:『笑,有时後也是脆弱的一种,既然保护不了自己,那就别笑了。』所以我,也把笑容收起来了。从他们离开我的那刹那起,我的世界崩塌了。从外婆告诉我那些话的那天起,我将自己的世界冰封了。」原来说出口的时候,疤痕还是隐隐作痛。
杜皓晨轻轻抱着我,大手安抚似的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我的背。
我不知道我为什麽会对他开口,直觉告诉我该这麽做。
「喂,我没那麽脆弱。」我轻打了一下他。
「就是因为不脆弱,才心疼。」他低沉嗓音从我的耳畔传来,犹如晨钟那样一下下的震动我的心。
「舒安妍,别把那些人犯的错加诸在自己身上。」
「我反而很感谢他们,让我成长了很多。」
「不对,这不正常,就算他们不爱你又如何?就算那些人嘲笑你或同情你又怎样?为什麽要为了那些狗屁不如的人伤透自己?」他气得口出恶言,我知道他很生气,又能改变什麽?
我轻轻闭上眼睛,不想说任何话反驳,那没有意义,不被爱是事实。
「你现在愿意说出来,就代表你已经受不了了,需要一个出口。」
「没有,只是觉得说出来也无所谓。」
「你为什麽要一直否认你的脆弱?」
「因为受伤很痛。」
「可是,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依赖,甚至不再坚守那无谓的执着了。」
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为什麽要一直打破我的防护网?为什麽我会慢慢放下了?
我们下了火车後,杜皓晨还是拉着我的袖子,陪我慢慢散着步。
又是一年没见到外婆了,反正见不见都一样,她对我也没有任何情感。
我们来到一间洋房前,我从包包里掏出钥匙,深吸一口气後直接打开门。
「外婆。」我开口唤了一声,不久便传来了房门打开因老旧而「嘎吱。」的一声。
一位白发整整齐齐的梳在脑後,脸上不苟言笑的老婆婆走了出来,那位正是我的外婆。
外婆朝我轻轻点了下头,随即又上下打量杜皓晨一眼。看见外婆的眼神,我开口介绍:「他是我的...同学。」实在不知道该怎麽介绍杜皓晨才好。说同学嘛,我们又不同班。算是朋友吗?这我不知道。
「安妍的外婆好,我是喜欢舒安妍的人,我叫杜皓晨。」语毕,他露出了大男孩的开朗笑容。
外婆微微蹙了下眉,似乎不太满意杜皓晨的自我介绍。
我用手肘轻轻状了下杜皓晨,他看着外婆的反应,眼里笑意更是加深了。
晚餐前,外婆忽然要我去买米酒,我点点头,抓起钥匙要出门,出门前,我转头看了眼杜皓晨。
「我好累,要睡一下,你自己去吧。」说完,他就直接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躺了下来。
我连理都懒得理他,他爱躺去躺好了。
我走出门时,眼前晃过一瞬当年的情景,我无助的蹲在地上大哭,希望爸妈可以回头看我一眼,可惜最後他们还是决然离开。
慢步在最熟悉的街道,看着熟悉的风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记忆。搬来这里後,我不再快乐,我已经忘了快乐的感觉是什麽。
我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在买米酒,回程时,经过一个公园,我想也不想地直接走进去,溜滑梯依旧在,荡秋千也没变,只是当年的小孩全都长大了。
我坐在荡秋千上轻轻地晃来晃去,一前一後的。当往前荡时,後头的风景会被我抛在脑後。往後荡时,眼前的景色会离我越来越远。
大家说的没错,我走不出那段过去,当我被时间推着往前走时,我执拗的背着过去向前走,当我被回忆拉回的时候,未来会离我越来越遥远。我是荡秋千,永远只能在这个轨道上摇摆不定,来来回回的却只能反覆活在自我惩罚的每一天里。
我跳下荡秋千,慢慢朝外婆家的方向走。当我回到家时,杜皓晨嚷嚷着肚子很饿,外婆则是眼神复杂的停留在我身上一段时间。
吃晚餐时,杜皓晨一直吱吱喳喳的说外婆的手艺很好,外婆却一眼都不施舍给他,只是一直看着我。
我不能理解为什麽外婆忽然一直看着我,整顿饭吃下来,我一直觉得如坐针毡。
「安妍,你跟我来一下。」饭後,外婆终於不再一直看着我,而是直接把我叫到她房里。
我看了眼杜皓晨,他朝我耸耸肩,就自动自发的起身去厨房洗碗。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朝外婆的房间走去,自从不再有情绪後,我就再也没有进来过了。外婆的房间很朴素,一张大床、有点年代的梳妆台、刻纹优美的木椅,房间里还不时传来淡淡的檀香味。
外婆坐在那张木椅上,她拍拍床沿,示意我坐下,我却站着没有反应,有点不知所措。
「坐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我走到床沿边坐下,定睛看着外婆,这才发现,当年成为我唯一的支柱的外婆,此时已经白发彬彬,眼角的皱纹诉说着外婆的年华早已不再。
我坐下後,外婆还是没有开口,她的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我知道她在紧张。
「外婆,有什麽事就直说吧。」闻言,外婆忽然笑了出来。
「你这个性跟你妈简直一模一样。」听外婆提到妈妈,我不禁正襟危坐。
「果然当年你还是太小了。」我不明白外婆为什麽要忽然提起当年。
「唉,年仅十岁的你,经历了那些,实在觉得对不起你。你爸妈确实不爱你没错。」外婆的话打击着我,像是再判我一次死刑。
「你是意外,是他们两人都喝醉後,才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发现时,你已经三个月了,拿掉会很危险,於是他们两个只好结婚。你爸爸重视事业,你妈妈热爱自由,两个渴望飞翔的鸟,同时被绑在一起,自然无法有任何感情。」
我面无表情的听着外婆说那些往事,那些他们不爱我的事。
「他们没办法对你上心,两人都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家』是什麽,婚姻该如何经营,最後他们选择离婚。」最後选择抛弃我。我在心里暗暗接话。
「你那时候不会在我面前哭,却常常在深夜里掉眼泪,在学校还要笑着面对同学,告诉大家其实事情没那麽糟,骗自己他们还有回头的可能。还记得你因为笑着,而被同学欺负吗?当时我接到通知都快被气死了,我的宝贝孙女就这样被欺负了。我到学校的那天,对欺负你的同学和家长训话很久,我教他们什麽叫做尊重别人。」
我一愣,反应不过来,甚至听不太懂她在说什麽。
「那天回家的路上,看见你因为被欺负而闷闷不乐,我才对你说了那些话,也许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我想说的是在保护不了自己时,就别对别人笑,让人以为你好欺负了。要你别哭,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独自在夜里掉眼泪,照你的个性,在我面前掉泪是不可能的,那你在半夜哭了我要怎麽安慰你?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委屈了,我怎麽保护你?」这是第一次,外婆对我坦承那些话的原意,那些话的温柔含义。
「为什麽要对我说这些?」我却不能谅解她,现在说这些要干嘛?要挽回什麽,还是想弥补什麽?
「你刚刚去买米酒的时候,皓晨那孩子突然对我发了一顿脾气,他说:『她爸妈对她造成的伤害已经很大了,你不该再挖深那些伤口,她没有错,你怎麽可以剥夺她哭和笑的权利。』这瞬间我才明白,你一直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不好,一直没把,话讲清楚。你是我的外孙女,千万别觉得失去了爸妈就是塌了全世界,记得,外婆会是你世界里最好的支柱。这是我一直以来想告诉你的,无奈我们的个性都一样倔强,不好意思说这种话。」外婆顿了顿,「安妍,当年我就想告诉你,你父母不爱你没关系,外婆会一直爱着你,也会是你最好的依靠。」
听到这里,我的耳边突然变得很安静,我彷佛听到了心里的某个角落正在塌陷。
「你在开玩笑吧?」我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问。
「没有。」我无从外婆脸上找出任何虚假,她并不是在逢场作戏。
「所以是我自己误会了这麽久吗?」是谁在开玩笑?为什麽事情是这麽样子?
「是我害你误会这麽久,你该走出黑暗了,舒安妍。」
什麽意思?是我将自己锁在黑暗里,不肯出来吗?我就像个傻子,自我惩罚这麽久吗?
现在是在告诉我,一直以来都是我误会了吗?
所有人的面孔都浮现在我眼前,那些嘲讽的、同情的、不谅解的,那些人的脸都出现在我眼前,最後是爸妈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
我回过神来夺门而出,我的动作之大,吓到了在厨房洗碗的杜皓晨,他在後头不断呼喊我的名字,此时此刻我什麽都不想听。
不对,这都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外婆不该是这样的。我一直奔跑着,用尽全力向前奔跑,好像前方有什麽我想碰及的东西,可是眼前只有一片黑。我跑进了刚刚经过的小公园,身後却有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舒安妍,你跑那麽快干嘛?」杜皓晨在我身後,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甩开他的手,不料他的手却死死的抓紧我。
「你干嘛?」我冷声问他。
「你一个人能想出什麽所以然来?一个根本不理智的人只能一直鬼打墙。」
「你懂什麽?我一个人活在阴影里这麽久,现在却有人来告诉我,其实我一直被爱着的,我要怎麽理智?我一直以来都让自己没有情绪,好不容易习惯了,现在却跟我说因为不希望我独自难过,才要我不要哭,这算什麽?」我毫无理性的大吼。
「你这不是在生气了吗?」
我一征,慢慢蹲下身来,「原来有人一直爱着我,我没有被抛弃。」我将脸埋进臂弯中。冰封的世界正一点一点塌陷,老天是不是很爱跟我开玩笑?为什麽现在才告诉我,原来我一直被爱着。
杜皓晨也跟着我蹲下身来,与我平视。「当你执着於某事时,你会看不见别的人事物,换句话说,当你执着於你爸妈不爱你时,你也看不见任何爱你的人。你闭上眼睛思考一下,从你父母离婚的那刻开始,有谁陪着你?当你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谁试着拉你出去?当你排斥任何人时,谁坚定的站在你身旁?」杜皓晨的嗓音很温柔,却不得不逼我去思考。其实也不用思考,脑中渐渐浮现白苡忻、夏苗、温靡霏的脸。
「白苡忻,我懒得吵架,如果真的为我好,那就闭嘴。」
「我只希望不要依赖上任何人,不管是谁,我都没办法保证他不会离开,即便是现在跟我很好的你,谁知道毕了业後还会不会联络。」
「别错把我当成你辜负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你就算救赎了再多人也弥补不了什麽。」
怎麽办,我说了好多伤人的话,我伤了我最重要的朋友们。
「杜皓晨,我伤了她们,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朋友,她们只是关心我而已。」我想起了白苡忻无奈的表情、夏苗沮丧的脸、温靡霏难过的神情。
「她们都想拉我出来,我却倔强地活在阴影下,口不择言的伤了她们。」一股温热液体汇集在眼框处,当眼眶承载不住眼泪的重量时,泪水缓缓沿着脸的轮廓滑落。
「原来外婆一直都在用她的方式保护我,抛弃我的只有爸妈,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不爱我而已。」好多画面渐渐在我脑中形成,当爸妈离我而去时,外婆就站在我的身旁,像棵屹立不摇的大树等我去依靠。当我被同学欺负後,外婆立刻赶来学校,还对我说了句『回家。』,她在告诉我,那是我的避风港。
「还有白苡忻,她陪我走了好多年,明示暗示着我要我走出过去。」
「也许你的外婆不是这个意思。」
此刻,我终於明白了白苡忻的意思,她一直都希望我换个角度思考。
「夏苗也是,她不知道我的过往,也坚信我们的友情不会变,一直无声的站在我身旁。」
「我不会离开!虽然我不知道你这麽排斥友情的原因是什麽,但人生总有意外,我就是要变成你这辈子的好朋友。」
「还有温靡霏,她一直试图拉我出去,我却将她伤的遍体鳞伤。」
「你应该搬开压在你心上的大石头,试着说出藏在你心里的秘密,才不会被压死。」
我是个好恶劣的罪人,我不放过自己,还拉着所有人都陪我痛苦。
「电话、电话。」我伸手掏口袋,此刻,我好想跟她们说对不起。
我满是眼泪跟鼻涕,不知所措的模样,让杜皓晨看得哭笑不得。「你的手机放在客厅,我的借你打。」他压住我慌乱的双手,将他的手机放在我手上。
等待电话拔通的过程,我问杜皓晨:「她们会不会不原谅我?」
闻言,杜皓晨只是笑着轻拍了下我的头。
「喂?」不久,电话里传来白苡忻略带着急的语气。
「你怎麽打给我?是不是安妍出了什麽事?」听到她担心我的语气,我的眼泪涌的更多。
「白、白苡忻。」我想说话,却什麽都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几秒,随後传来杯子摔破的声音,「舒安妍吗?你哭了?是不是杜皓晨那个王八蛋害你哭的?」白苡忻嗓门之大,连杜皓晨都知道她在骂他,他笑着夺过电话,「白小姐,我没那麽恶劣好吗?舒安妍是我喜欢的人欸。」
白苡忻不知道说了什麽,杜皓晨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我知道,哦还有,她会哭是因为她的阴霾扫去了。」杜皓晨最後还是笑了出来,挂断电话後,他拍拍我,「你差点把白苡忻给吓死,她以为我欺负你了。」
我将脸埋进臂弯,眼泪还是掉个不停。这一刻,伪装退去,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关不起来。
「刚刚白苡忻跟夏苗她们都在一起,她们说你欠她们一个解释。」
我点点头,可是我该给她们的应该是一句对不起吧。
「走吧,回家了,你外婆还一个人待在家。」听他这麽说,我才意识到,我离家几年,就是让外婆独自一人几年,我伤害的还有外婆。
想到这,我腾地站起身来,眼前却是一片黑,我晃了一下才能站稳脚步,可是能站稳脚步还是因为有杜皓晨扶着。
「贫血?」他笑着问我,我老实的点点头。
「我背你吧。」他在我面前转身蹲下,我吸吸鼻涕,没有动作。
「快点啦,一直蹲着很酸欸。」他回过头催促我。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只要站着一下,等待晕眩感退去就好。
「我就是想背你,一定要我说这麽明白吗?反正你不上来,我就一直蹲着。」他笑着坚持,我看着他的背,还是趴了上去。
他站起身时,我下意识的收紧手臂,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背在身上,感觉还挺奇妙的。
「舒安妍,你手收的这麽紧,我会先被你给勒死。」听他这麽说,我吓得松开手臂。
靠在他身上才发觉他的背很宽,也不会太瘦导致压的很痛,其实还满舒服的。
「我会很重吗?」
「不会,还满轻的。」他轻松一笑。
「你知道吗,没有什麽是永远不会变的,你所坚持的那些,都会渐渐带给时光。」他嗓音低柔,是我听过最温柔的声音。也许吧,我当初所坚持的那些可笑想法,终究败给了时光,也败给了他们,是他们改变我的。
「你找到了吗?」我趴在他的肩上轻声问他。
「什麽?」
「喜欢我的原因。」
「这我必须要跟你说实话了。」他顿了顿,「早在高一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那时候你上台领奖,一般来说上台领奖也没什麽好引人注目的。可是我却看到你身上散发着一种黑暗的气息。」
「会发现你的黑暗是因为,我在寻找跟我一样寂寞的人。」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又再次跟我坦承。
「我跟你说过我很寂寞,对吧。其实我的世界也很黑暗,我的父母也抛弃我了,详细原因我不清楚,但他们是因为爱我才抛弃我的。我的世界始终冰冷,黑暗的像宇宙一样,没有温度。我就在想,如果我接近了同样没有温度的你,我们会变成怎样?这样说,或许很自私,但我必须承认当初接近你只是因为你的心没有温度。」
「那後来呢?」
他的耳朵微微变红,语气因紧张而变得结巴,「就、就觉得想要知道你到底发生什麽事了,然、然後就不小心真的在意起来了。」
「当初你没想过吗?」
「想、想什麽?」
「同样黑暗的两个人,拥抱是为了给彼此一丝温暖,还是拖彼此向黑暗沉沦?」
他将我向上拖了拖,「刚开始只是想找个跟我一样黑暗的人作伴,但後来我只希望你的世界可以重新被照亮。」
「那你会希望你是照亮我世界的太阳吗?」
「不会,因为我的世界同样没有阳光。」
「杜皓晨。」
「嗯?」
「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回来,谢谢你讲的那些话,谢谢你一直都在我身旁鼓励我。谢谢你,愿意拉我一把。
月色将我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慢步在满天星的夜空下,我们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回到外婆家时,外婆看到杜皓晨背着我,气的追着杜皓晨跑,杜皓晨也绕着客厅打转,嘴上不忘说:「欸欸欸,外婆您别跑,绊倒了就糟糕了。」
「你还说,臭小子竟然吃我孙女的豆腐。」
「哎呦,现在不吃,以後也会吃到啊。」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杜皓晨跟外婆就一直在客厅里绕着圈圈,看到这一幕,我不自在的扯了下嘴角。
「杜皓晨,你不要再跑了。」我开口制止杜皓晨的无限绕圈,他也就真的停了下来。
外婆也恢复了一贯的优雅,迳自走到房里,进门前还丢下了句:「臭小子今晚不能睡房间,给我睡沙发。」
杜皓晨沮丧的撇撇嘴,随即又开心的笑了出来。
「笑什麽?」
「你能找回阳光,真是太好了。」他拍拍我的头,就转身走到沙发上躺下,嘴里还呢喃着:「沙发是床,沙发很舒服。」好像讲着讲着,沙发就会变得很舒服一样。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盘腿坐在床上发呆,直到半夜也一点睡意都没有。太突然了,这些领悟来得太突然。我起身走到外婆房间,我敲了敲门,「进来吧。」外婆的嗓音从门内传来,我推开房门走进,淡淡的檀香扑鼻而来。
「外婆。」
她朝我轻轻颔首,又拍了拍床沿。
「怎麽了?睡不着?」
「嗯,您也是吗?」我歪着头问她。她轻笑了下,「年纪大了,失眠是常有的事。。」
我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雪白色的头发,忽然一阵感伤。
「会不会太晚了?我被救赎的时间是不是太晚了?」
「外婆是太晚告诉你,却没有迟了,起码在有生之年还能跟自己的孙女这样聊天,死而无憾了,幸好没有丢下独自寂寞的你离去。」听到她的话,我的鼻子微微一酸。
外婆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安妍,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是我的第一个孙女,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孩才对,你妈妈又从小就独立,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展现对一个年幼的孩子关爱,我用自以为的方式对待你,却让你受伤了,真的很抱歉。」
我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她是爱我的,原来我真的一直被爱着。
「外婆,谢谢你,谢谢你爱我,没有一起抛弃我。」
外婆轻叹了一口气,「你爸妈真的对你造成太大的伤害了,我还没有用对方式爱你,我真是失格的外婆。你会恨我吗?安妍,这七年来,你独自走过寂寞的七年,你会恨我吗?」
「不会,外婆,我很感谢你,也很谢谢他们,因为你们,我也认识了很多现在的朋友。」因为发生了这些事,我才认识白苡忻,我才离开家乡北上读书,我才能遇见这麽多朋友,还有遇见杜皓晨。
「那孩子人很不错吧?」
「嗯,他对我很好,一直以来都在我无助的时候陪在我旁边。」
「他看起来还挺老实的,所以不要喜欢他。」外婆的话,令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轻轻阖上房门,蹑手蹑脚的走回我房间,经过客厅时,我特地走到沙发旁看杜皓晨睡着的模样。人高马大的他,这张沙发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小,我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模样,微微勾起唇角。
我们在外婆家住了好几天,幼稚的杜皓晨天天陪着外婆斗嘴,被追着打的时候,跑到第三圈就乖乖停下来让外婆揍。
一个礼拜後,我们向外婆道别。
「离别的日子总是会到,不要等明年再回来了。这也是我七年来一直想对你说的话。」外婆轻轻拥着我,我也伸出手轻轻拥抱她。
「好,连假时,我就会回来。」我们向外婆挥挥手便离开去搭车。
到火车上,我对又准备睡觉的杜皓晨说:「欸,外婆要我不要喜欢你。」
刚调整好椅子,正要躺下去睡的杜皓晨立刻跳起来,「什麽?你外婆那样说?」他的语调浮夸,眉头拧得很紧。
我点点头,他又大声怪叫着,「不会吧,你这时後这麽孝顺干嘛?不准听你外婆的话。」他双手环胸,神情认真。
「真的?」我挑起眉问他。
他用力的点点头,看他这副模样,我也只好妥协,语气无奈的说:「她要我爱你,既然你不希望我听外婆的话,那我就不听了吧。」
不得不说,杜皓晨吃鳖的表情很好笑。
「舒安妍,在现今的社会里,孝顺是王道,长辈的话是圣旨,不听的话会遭天打雷劈。」他一脸正经的说唬烂话,让我笑了出来。杜皓晨愣愣的看着我的笑颜,我伸手往他脸上拍了拍,「发什麽呆啊你?」
「你、你刚刚笑了吗?」他讲话竟然变得结巴,我看着他呆滞的脸点点头。
「所以我是第一个看到你笑的人吗?」他的眼神充满光芒,彷佛只要我点头了,他就会激动的去买鞭炮来放。
随後,他又板起脸,「以後不要随便对别人笑。」
「为什麽?」
「会把别人的三魂七魄给勾走。」
「那你被我勾走了吗?」
「早就在你那了。」语毕,他将头枕在我的肩膀上,「我好累,想睡一下。」我看着他的脸,之後就一直都没再说话。
「欸。」杜皓晨又叫我。
「干嘛?」
「其实第一天,你外婆叫你去买米酒,其实是把你支开,为了警告我离你远一点。」
我一滞,随即勾起一抹微笑。原来外婆真的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我、保护我。
这周末,我们选了一天我要上晚班的日子约。我对她们娓娓道出我的遭遇,夏苗满脸泪水的抱着我,白苡忻红着眼眶拍拍我的背告诉我做的很好,温靡霏捏捏我的手臂说辛苦了。
「对不起。这是我欠你们的。」从不轻易道歉的我,哽咽着说。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还觉得你拒绝交心很过份,我才要说对不起。」夏苗吸吸鼻涕。
「我们不须要对不起,人与人相处就是这样,哪有不伤害彼此的时候?反正无论发生什麽事,我们都一直会在。」白苡忻将我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後。
「只能说以前那些人真的伤你很重,但是舒安妍,你要相信,你遇到的不过是一部分刚好不太喜欢你的人,但你现在遇到的是愿意陪你一起扛起石头的好朋友。」温靡霏轻轻拍了拍我的脸。
「我对你们说了那麽多过份的话,你们还是选择原谅我吗?尤其是你,温靡霏。」眼泪一颗颗的滑落下来,就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
「我们不讨厌也不会恨你,因为朋友就是这样的存在,吵过架就再和好,冷战了就先低头。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因为那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温靡霏的话,就是宣判我无罪的法令。
「谢谢你们,不管如何,最终都还是没有抛弃我。」
「别哭了,我们也很谢谢你啊,从来不说虚情假意的话,就连安慰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才会让我们都觉得你是我们不想放掉的朋友。」白苡忻伸手抹去我的眼泪,随後又说:「所以从今天开始,活出自己吧舒安妍,再也没有人可以覆盖住你的世界。」
我缓缓绽放出笑容,夏苗看到我的笑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最後我又哭又笑的,感谢老天只让我的父母不爱我,现在我终於知道了还有这麽多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