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老爸找到我,带我回家,我呆呆坐在床上,总觉得身体回到家了,心却还留在医院。
臭脸先生後来怎麽样了?楚老师说会负责把他绑回家……可他现在的状况,适合回家吗?回到那个没有任何人在的家……
想到这儿,没在医院流下的眼泪迫不及待的夺眶而出。
我似乎哭了许久,什麽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母上大人难得没催促我上学,两老默契十足的搁置争议,我慢吞吞的吃完早餐,然後回房间继续窝着。
问我怎麽还吃得下早餐?伤心归伤心,饭还是要吃的,肚子饿怎麽有力气哭?
「呵……」
也难怪,石竞伦不想跟我走在一起了。
我跳下床,打开装满布偶的塑胶袋,把石竞伦拿下的战利品一一摆放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撇嘴猫当仁不让的占了大位,安安稳稳的倒在床上,我把布偶布置完後才拾起书包,看见那张淡水码头的明信片还安稳地躺在内夹里没寄出去,往後也没有机会寄了,鼻腔又是一阵发酸。
然後,我这才想起了分别前,石竞伦交给我的东西,他凶巴巴的警告我到家前不能打开,而现在,正是开启它的时候了。
我坐在床上,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才读了第一段文字眼眶就湿了,赶紧跳下床,把整包卫生纸抱到床边才能继续进行。
石竞伦的字迹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端正,可字里行间流露的悲伤与绝望却是有增无减,我才知道,石竞伦为什麽会坐在雨中,因为那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麽,他心中的雨季打从有意识以来恐怕就没止歇过。
泪水糊了眼眶,鼻涕也快流到嘴巴里了,我手忙脚乱地擦拭,还得小心不让眼泪鼻涕弄脏了石竞伦的笔记本,这些顾忌让我原本就不快的阅读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了,直到天黑,我只看了一半而已。
叩、叩!
「小荷啊,该吃晚餐罗。」
「喔……」
我原本以为,像我这样过度伤心的人,吃起东西来应该是索然无味,可今天的晚餐却格外美味,直到回房间我才顿悟,原来餐桌上的那些菜都是我喜欢的。
死去的人对我格外重要,他们都是知道的,可打从我自医院回来,他们没有对我说任何一句安慰的话,仅仅是这样默默守护的我,让我在悲伤过後能自我疗癒,找到重新振作的力量……这就是我的父母。
为了回报他们无声的支持,我决定加快速度,赶快伤心完、才能赶快再站起来,但在那之前,我先开了手机。
从昨日午後我就不在学校了,眼下又翘课了一整天,身为一个学业繁重的高中生,铁定累积了不少债务等待我吧?看一眼,纯粹是要催促自己赶快振作。
谁知道捎给我讯息的不单单只有孙嘉甯,周筱蕙、陈郁荞、潘玉雯……甚至连笨蛋王仲杰、别扭一哥卢志良都传来了关心的讯息,让我瞬间体会到友情的温暖。
朋友……真的不在乎言语上的关系确认,而是得靠行动来证明。
可惜,现在的我无法回应他们的心意,我没办法在这个伤心的时刻还得撑着笑脸跟他们说:「我很好。」只能先保持不读不回的状态,等到我重新振作後再一一向他们道谢。
在筛选过後,最终,我只打开了孙嘉甯一个人的对话框。
她总共只传了两则讯息给我,第一则,是昨天的回家功课;第二则,是今天的回家功课……
没了,真的没了。
我立刻拨了免费电话给她。
「喂?」
「你不觉得你的讯息太没有温度了吗?」
「没看出来我用的是激将法吗?」她贼贼的笑了出来:「是不是除了我之外,没其他人得到你的回音?」
很好,孙嘉甯,你赢了。
我听着她得意的笑声,脸已经黑了一半,而她则是笑完了才想到要关心我。
「还好吧?」
「你……不伤心吗?」
这实在太奇怪了,孙嘉甯是喜欢石竞伦的人,现在他死了,孙嘉甯怎麽还能笑得出来?
「一个拒绝我的人,我要为他伤什麽心?」
这话太冷酷无情,我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才正想反驳,她立马补了一句:「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你也知道我会生气?现在是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的时候吗!
我很想生气、想发泄,想把一切的悲伤都化作怒火喷洒在她的身上,谁知孙嘉甯话锋一转,忽然感伤了起来,让我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其实我现在才发现,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麽喜欢他。如同你所说,我崇拜的,只是自己心中的那个石竞伦,在得知他的死讯时,我不敢置信,那个嚣张狂妄、不可一世的他怎麽可能这样轻易死去?但後来我发现,终究……是我把他神格化了。」
孙嘉甯的语气很轻,虽然说不上是悲伤,至少心中也有些怅然。
虽然石竞伦始终没有和大家打成一片,但对我们来说,他早已不是班上的幽灵人口,至少在所有人的心中,他都真实存在过。
有人说,临死前的一瞬,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会以跑马灯的形式在眼前晃过,不知道在石竞伦的跑马灯之中,有没有我们的身影呢?
「他有留下什麽东西给你吗?」孙嘉甯的问题让我冷不防抖了一下,心里捉摸着该不该告诉她。
孙嘉甯会生气吧?应该会吧?绝对会吧!
「……有。」
可都这个节骨眼了,我实在没有必要在石竞伦的事上再隐瞒她什麽。
「那你得好好珍惜。」结果她竟不怒反笑:「他一定把你看得非常重要。」
孙嘉甯从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她的洒脱与豁达让我好生向往。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後来,她跟我聊到今天发生的事,我缺席的这一天,学校已经被惊动社会的刑事案件闹得天翻地覆。
陈义则,是另一名死者的名字,他是高二学长,在几个月前,嚣张的把卢志良的手机摔在地上,可在新闻媒体播报中的他,却是个孝顺父母、友爱同侪的优秀青年。
陈义则的母亲在镜头前声泪俱下,她控诉学校长期以来放任黑帮渗透校园,导致她的儿子结交坏朋友、行为出现偏差,才会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他的父亲更是找来的议员,大力喝斥政府该给个交代,上级便立刻向下施压学校,让校方不得不紧急招开校务会议,肥莫身为石竞伦的班导自然被召唤了过去,导致大家今天在一节接着一节的自习课中度过。
「你知道吗?现在转开电视,全部的新闻台都在追思陈义则呢!」孙嘉甯的语气中充满讽刺,知情之人都知道,陈义则纵使罪不致死,倒也不是什麽纯良老百姓,把他塑造得宛如一朵白莲花,还是会让曾经目睹到他顽劣一面的我们感到浑身不是劲。
「那石竞伦呢?」
「几乎被遗忘了呢!应该是因为他的家属拒绝出面,没什麽新闻性吧。」
他的家属……
臭脸先生在那之後,究竟怎麽样了呢?
「对了,臭脸家教的情况如何?」
他回到家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还在伤心吗?
「我不太清楚……」说出这句话的我是无比的心虚,在此之前,我明明成天追着臭脸先生跑,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然而,在看到他崩溃的那一面後,我竟然连传讯息问候他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说好要抛弃迷妹视角,好好正视原本的他了吗?为何看见他最真实的一面後,我反而退缩了呢?
原来,我也不过是个肤浅的人。
「也是,自尊心强的男人铁定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吧。」大概是听出我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孙嘉甯用一句话带过,然後和我说起了班上同学,今天好多人都哭了,周筱蕙哭了、范文瑷哭了,有几个平时看起来大剌剌的男生竟然也哭了……
石竞伦是不是算准了离别,才总是不想和班上同学拉近距离的呢?
我闷闷的想着,和孙嘉甯又闲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接着把读到一半的笔记本给翻开。
当我将所有的内容阅览完毕,总算厘清了促使他毅然决然离去的原因。
中弹意外身亡不过是个幌子,他早就决定在这天离开人世,只不过,他需要一个合理的死亡方式。
那无比重要的关键因素,便是一个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