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体育室的门完全阖上而没有一丝缝隙後,原本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放了下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邵老师正在应付房学长嘻嘻哈哈的玩笑话,却总感觉他正盯着我,一只隐形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掐住我的脖子,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到底是为什麽?
一开始还没有这种诡异的感觉,直到房学长公布了我跟臭脸先生的师生关系,一切才变调,也就是说,关键是臭脸先生?
说起来,臭脸先生抽根菸怎麽抽了这麽久啊……该、该不会,正好碰上石竞伦,两个人打起来了?
不放心的我果断往後门方向前进,同时心里也想到,这两人不愧是兄弟,连抽菸的地点都是同一个,更别说抽的是同牌子的菸,不了解他们之间关系的人,还会以为他们兄友弟恭、相亲相爱呢!
事实上,不只菸,这两人在个性方面也十分相似,只不过比起石竞伦,臭脸先生更正经严肃一点;而比起臭脸先生的拘束,石竞伦更显得随心所欲,而最大的不同之处,恐怕就是——
一个总是下意识追逐对方的身影,另一个,却是极力视而不见……
「你怎麽来了?」臭脸先生发现我後就立刻把菸捻熄,并将菸蒂踢进水沟。
「喔,想说臭脸先生怎麽还没回去……松饼冷掉就不好吃罗!」我刻意搬出食物恐吓,但这招对臭脸先生从来都是无效的。
「房泰旻会负责处理掉。」
「欸,那是人家辛辛苦苦、满怀爱意做出来的欸!」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会出现在体育室吧,说谎也不打草稿。」
真不愧是臭脸先生,我被他反驳得一败涂地,黯然神伤之际,臭脸先生已经跨过门槛,进到校园里面了。
由於今天是园游会的日子,後门又离操场比较近,为了方便学生运货而全天候开启,以至於我没机会欣赏到臭脸先生翻墙的英姿,实在有些遗憾。
「你不快点回去行吗?」
「没差啦,我是总召,谁敢管我。」
「呵。」臭脸先生笑了……奇怪,这句话有什麽特别的?我对他说过那麽多句话,怎麽就这句戳中他的笑点?
我瞠大双眼,顿时说不出话,臭脸先生这才对我解释。
「高一时,班上男生只有个位数,但碍於规定得报班际排球赛,身为班长,我把全班除了我以外的男同学名字全填了上去。」臭脸先生看着我,眼中带着些许笑意:「你总算懂得运用职务之便,这样很好。」
好吧,臭脸先生可能没我想像中的那样严肃正经,而是个懂得假公济私的精明人士。
我看着臭脸先生,就像往常一样,仰望高高的他,而他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我才慢半拍的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去珍惜那个得来不易的笑容。
细数臭脸先生在我面前流露笑意的每一幕,好似都和他的高一生活、跟房学长那群人拖不了关系,或许是和高二以後的悲惨人生对比太大,才显得之前的平凡岁月特别美好吧?
「臭脸先生……」
「嗯?」
「你……为什麽要来园游会呢?」
到底,高中生涯之於他的意义,是幸福得让人留念,还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被房泰旻拖过来的。」
「呃,辛苦你了。」看他沉着脸的模样,我有些同情,可下一刻,随着打开的话匣子所流出的话语,我似乎逐渐明白了什麽……
「那家伙总是这样,随心所欲的把身边的人都拖下水,自己爬上岸的时候还会以为别人在水里玩得很开心,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真是个白痴。」
臭脸先生是在骂人没错,还骂得特别不留情,可原本笼罩在他脸上的那抹阴霾却悄悄的散开了。
「不过,那家伙就是有办法让身边的人纵使气他气个半死,下次仍然会跟着他跳水。」
我再次看见了臭脸先生的笑容,浅浅的、淡淡的,甚至带着苦涩。
「他总是这样……」
——我也许没意识到班代的心情,让他受伤了。
缃玲姊姊心事重重的模样在我脑海中闪现,成为那最关键的一片拼图。
或许,我们大家都想错了。
「臭脸先生,你、该不会——」我话还没说完,他便警觉的瞠大双眼,大掌飞快摀住了我的嘴巴。
「别说。」他的声线冷硬中夹杂着一丝慌乱,「无论你发现什麽,都不准跟任何人说。」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臭脸先生如此慌张,不免觉得有些惊奇,同时也能笃定,自己的猜测大概是没错了。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被他摀着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却不妨碍臭脸先生继续澄清:「对於高中时期的我来说,没有那份感情,我……根本无法说服自己还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你能理解吧?」
与其说是在向我解释,那更像是臭脸先生的自我说服。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原来很羡慕聪明冷静的人,总觉得他们能有条不紊的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十分完美,直到现在,看到臭脸先生眉宇间的隐忍,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来不是对笨蛋的安慰之词。
因为聪明,所以想得很多,反而束缚了手脚。
我乖巧的点点头,告诉臭脸先生我全都明白了,他才肯放心的松手。
「对不起。」他揉揉眉心,总是睥睨天下的双眼中,出现了一丝倦意:「我并不是男神,没有你想像中的那麽美好。」
「才没——」我反射性的开口想反驳,可却慢了一步,他勾起了自嘲的笑。
「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想当医生,因为能赚很多钱,但我的左手在打工时弄伤了,我没办法站上手术台,我跟霍缃玲不同,我根本比不上她,里里外外完全比不上……」
嘴坏的人有什麽共通点?
他们都特别的保护自己,因为不想让他人发现自己的弱点,所以用尽一切手段把自己武装起来。
当全身都是刺的时候,自然会不小心伤了他人。
臭脸先生所有的高傲与自尊,全都建立在保护自己的大前提之下。
「元幼荷。」
我喜欢他喊我的名字,至少那一刻,他的话只说给我一个人听,他是属於我的,可这次,却让我感觉有一根针刺上心头,是种难以名状的痛。
「像我这样的人,可没有任何能被人喜欢的价值啊。」
他的苦笑刺激了我的脑神经,让我发出前所未有的高分贝尖叫。
「没有那回事!」我无法克制自己的爆哭出来:「没有那回事、没有那回事,为什麽你要说这样的话、不要这样说……」
我哭、哭得凶残,眼泪犹如滂沱大雨,一时之间根本停不下来,泪水模糊的视线,让我连喜欢的人的模样都看不清楚了,我恨自己的软弱,恨这场说来就来、无法停歇的大雨。
我没带卫生纸,眼泪还能用手抹掉,至於鼻涕……嗯,我想我还是保持点形象好了,正当我因为鼻涕堵塞而有点呼吸困难、又怕张嘴吸气会让鼻涕流进嘴巴里,进退两难时,一块布堵上了我的鼻子,粗鲁的摸了摸,接着它就被塞进我的手里了。
我想我多年以後,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怎麽再次爱上他的。
我没带卫生纸,他也没有,更别提手帕这种文青秀气的东西了。
所以臭脸先生让我擦鼻涕的东西,是原本穿在他身上的格子罩衫。
我吓得止住泪水,却错愕的说不出话来,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下一秒,我的头顶承受了一点重量,我以为他想修理我,想不到,大掌只是在我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其实我一直都挺羡慕你的,甚至到了忌妒的地步,所以我总想欺负你。」
我总算敢抬头看他了,臭脸先生的表情很平和,我这才发现,相较於我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情绪始终是这样温温淡淡的,方才因为慌乱而掀起的一丝波动,到现在连痕迹都找不着了。
「抱歉了。」
我不喜欢这样,这不是平常的臭脸先生,他应该要很凶、毫不留情的教训我,他、他……怎麽可以向我道歉呢?
我有些焦虑,我想让他变回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臭脸先生,却在这时,手机忽然铃铃作响。
该死,是谁在这个关键时刻打来!
我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卢志良。
搞啥啊,他怎麽会打来!
我很想直接挂掉,装作没这回事,又很怕是摊位出事了,需要我即刻救援,顿时不知所措,然後,臭脸先生说话了。
「你还有事要忙,快去吧。」
可恶啊……可恶!
我终究只能在铃声的催促下迈开步伐,可没走两步,我忽然有了灵感,立刻回头朝臭脸先生大喊。
「臭脸先生!」
他看着我,等待我开口。
「下次段考,如果我可以再进步二十分的话,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淡水?」
如果城市生活太过纷扰,就暂且抛下一切,一起去流浪吧!这是以我的智商能想到的最佳办法了。
「那可不容易。」
臭脸先生说得没错,资质有限,现在我的成绩已是人生巅峰了,连我都不敢想像自己真能再有突破,但是——
「就是因为不容易,才有挑战的价值!」
勤能补拙,这次,我把一切都赌在这句成语上了!
我的斗志完完全全燃烧起来了,而臭脸先生难得没浇熄我的热情。
「那就看你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