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廷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找我们,别担心。」我安慰陈雨霏,她没有惊吓的样子,然而身体靠了过来。
「我们会不会待在这里到死,别人发现我们时,都变成乾屍了?」陈雨霏摩娑着脸说。
「如果发生惨剧,请放心,我们在零度以下的环境,保证头发、皮肤会完整如生前模样。」
「真的?」
我点头。
「和余立航度过人生最後一刻,我有话要说……」她说到此,深深地看我一眼,害我心跳加速,「我们来玩猜拳,输的人要脱掉身上一件衣服。」
「吭?你疯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跟她玩起超幼稚的游戏。一开始我俩平手,後来我输了两次,便脱下了鞋子。陈雨霏见状立刻反击:「鞋子不算衣服!」
「我是要脱袜子!」
风水轮流转,陈雨霏输了,她象徵性地把衣服的帽子脱下。
「这样也算?犯规!」我无情宣布,她嘟起嘴,学我将袜子脱下来,再穿上鞋。
在下一轮,陈雨霏又输了。她二话不说,脱下防风外套里的毛衣,再穿上外套,过程中纤弱的身躯抖个不停。
「别玩了!你在发抖了!」我心疼的说。
「不要!我要看到余立航脱到只剩内裤!」她高嚷着,但接着她又输了,这次她脱下防风外套,嘴唇和脸都没有血色了,双臂环抱住自己,却丝毫没有要喊停的意思。
「这麽想看我,我直接脱给你看!」我顺势脱下外套,却被她阻挡:
「不要不要!我要用赢的方式让你脱光才有成就感!」
我脱下防风外套,又将里面的毛衣脱掉,这下我们两扯平了。陈雨霏发抖着,硬挤出笑意,说:
「真是有种!我们继续猜拳!」
我有直觉陈雨霏目的不到誓不甘休,连忙将她脱下的防风外套拾起,严厉地说:「别玩了,穿上!」
她往後退一步,我便往前一步,一来一往间,她转身要溜走,我立即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挡在她眼前,怒声说:「叫你穿就穿!」
「不要!不要!游戏还没结束!」她笑闹着,但挣脱不住我强而有力的手。在我的坚持下,她终於穿上衣服。
我们伫立门边,等着救援来临。每一秒都像是一世纪那麽难挨。或许是我们静止不动,眼看她的脸色愈来愈苍白,我做出自己也讶异的动作。
「靠在我身上吧!你快变成冰柱了!」我搂住她的肩,娇小的她被我右臂环抱着。她的头低着,看不到我紧张的神情。
「你可以公布你的遗书内容了。」她抬头看着我,说:「假设现在是世界毁灭前的最後一刻,那时写的遗书就派上用场。」
「我啊!只写了一行字。」
「是什麽呢?」
「愿生命中终止的霎那,我不带着任何遗憾而走。」
此刻,我脑中的警铃大响。
不!我们在等待救援,现在不是说那句话的时候!
我告诉自己,然而她热切地望着我,难道她也期待某些事情的发生吗?
「陈雨霏,我......」
她眼眸闪烁着我未曾见过的光芒,就如流星般耀眼。
就在我的理性被她的眼光彻底击溃後,藏在心底深处的话要冲破最後防线,然而「嘎吱-碰!」一声,我们被巨大的声响同时吓一跳。
「霏霏!立航!你们没事吧!」彦廷喘着气,旁边是满脸歉意的工作人员。
「很有事。」我嘀咕着。
工作人员满脸歉意,竟然把我们遗忘在里头。他们坚持要我们到休息室里。
在休息室里,我的体温很快恢复正常。陈雨霏在另一个角落里坐着休息,和另两个女生愉快地聊天。彦廷递来一杯热可可给我。
「你们两个的进度,就像超车往前,不,应该是光速了吧!」阿东笑嘻嘻地说,拍着我的肩头。
「事实不是这样。」我说。
「可是我们在门外都听到了,里面传来『不要』、『不要』的声音。这不是霸王硬上弓那是什麽?」
我狠狠垂了阿东一记头。
「陈雨霏提议说,既然都买门票了,午餐後就到游乐园玩玩吧!」彦廷说。
就这样,一行人被陈雨霏拉去玩云霄飞车、垂直降落。凡是最危险的游戏她都冲得比别人快。辰芸提议去玩摩天轮时,陈雨霏还嚷着太不刺激了,阿东只好带着胆子小的辰芸先脱队。
贞子说她想喝饮料,我们便步行到贩卖区。
「有机会和贞子交往吗?她看来很适合你。」
「应该吧!刚刚在讨论川普和中国大陆的发展趋势,还有多元成家方案的议题,我们俩的观点都还蛮一致的。」
彦廷看着我张大嘴,便解释:「她是读政治系的。未来想要去当国会助理。」
「霏霏看起来很开心。」彦廷接着又说。
「简直像个小孩!」
「现在她看起来,就是祈锋还没过世之前。」彦廷回忆着过往:「以前,霏霏和祈锋两人会互相开彼此玩笑。」
彦廷说祈锋演罗密欧与茱丽叶时,拿了甜菜根做成的红色汁液假装被陈雨霏刺伤。隔天祈锋一上舞台,便被陈雨霏握住双手,但她事先沾满婴儿油,还抓住祈锋不让他去洗手……
白祈锋在彦廷的回忆里也烙下深深的痕迹。我开始觉得,这个名字很刺耳。
「我说这话不是要刺激你。」彦廷说。
「我知道。」
「她跟你在一起,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而跟陈雨霏在一起,你看起来也很开心。」
「我老觉得你被阿东感染了,想当月老撮合我们,鸡婆!」
「有天你会发现,想当月老的可不只有我们两个。」
陈雨霏的精力无穷,她似乎没有想停下来的片刻,玩遍各种游乐设施。
或许白祈锋发生意外後,沉浸在悲伤中的她,没有好好的尽情玩耍吧!
陈雨霏,别再搞什麽寻找死神的体验活动了,你想要来游乐园玩几次,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陪你。
我在心里,如此对她轻声说。
彦廷和贞子买了冷饮之後,说要去看静态展览区,便离开了。
贩卖区的旁边,一行队伍大排长龙,陈雨霏的头正望着那里。她两眸发亮,像是孩子看到棒棒糖,但她什麽话也没说。
「我们去排队吧!」我催促着。
「不好吧!你不知道前面在玩什麽才这麽说的吧!」
「当然知道,白痴都看得出来那是鬼屋。」
「那你还要去喔?」她狐疑的看着我。
「走吧!」
「我怕人潮挤倒我,牵着我走吧!」
她说完,自动握住我的手。
尽管牵着她意义非凡,但是在鬼屋中可引不起我浪漫的感觉。
里面的鬼很假、罐头尖叫声也很不怎样,但是有个暗房全然伸手不见五指,这比鬼还要可怕。
更惨的是,我们走到一排南瓜灯前面,雕刻上鬼脸的南瓜并列着,发出幽幽烛光。一个小孩伸手去碰南瓜,结果南瓜灯应声倒下,几个南瓜灯不偏不倚砸中我的脚。
还有,一个悬吊在天花上、人扮的假鬼,他的白衣掉在我头上。假鬼还向我道歉自己的不专业。
一走出去,我如释重负。陈雨霏此刻也松开我的手。
「余立航,你没事吧!」
「嗯,我只是在想,和你在一起,除了在殡仪馆之外,平安顺利的机率趋近於零。」
「例如?」
「在卫浴公司遇到停电、在漆弹场被活埋、还有刚刚被关在冰库内,连南瓜、假鬼也不放过我!」
「你少算在剧场做道具停电那次喔!」
真是欲哭无泪。
「不过,在你住的地方、在殡仪馆都好端端的。」她说。
我点头,这倒是没错。
「看来,以後我们两个人需要碰面时,就约在殡仪馆吧!」
「嗯,还是我住的地方好了。你放心那里人多,我不会对你怎样。」
「那我可以对你怎样吗?」她两眼直视我,毫不害臊。
刹那间我不真不知如何回话,你又想对我怎样呢?
「下次我去你那里时,我要你点披萨、高档生鱼片寿司来给我吃。就这样说定了!」说完,她轻步朝出口方向跑去。
「喂!我打工赚来的钱不是要乱花的呢!」
等等!这不是她要我约她的间接暗示吗?
再一次的,我的脸像刚开启的熨斗,直发着热气。
我们俩继续往前走,前方是室内游乐场,都是比较温和的游戏器材。陈雨霏大概累了,竟然说要进去玩。
此时,我停住脚步,彦廷打了手机给我,和我约好待会在出口碰面的时间。
陈雨霏杵在室内游乐园的入口处,我走到她背後。
「你接下来想玩什麽?」我轻声问,却发现她没有任何回应。
「陈雨霏?你又想开我麽什麽玩笑?」
等我绕到她跟前,却发现她在恍神。我朝她眼光的方向一看,只见川流不息的人潮,热情吆喝的小贩。
「啊!我先去厕所,你等我。」她终於回神,拿起包包往厕所方向离开。我站在原地,环视周遭一圈,猜出陈雨霏刚刚失神的原因。
在她刚刚站立的左斜方,是欧洲中古世纪的蜡像展览。其中一个展览,一座木造阁楼矗立里头,下面是花园,一个妙龄女子的蜡像伫立在二楼露台,正看着下面昂然抬头的年轻男子,两人的眼神彼此交会。
往前走去一看,如我猜测,告示牌上写着「罗密欧与茱丽叶剧中场景。」
我内心暗暗叹息,一个人走了,却活在另一个人心里。时间岂不是会冲淡回忆?为何她的眼神却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