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後,我把约陈雨霏约来公寓见面。本来想要在系上的空教室,但我一想到陈雨霏身边的三个保母友人兼恶霸,万一遇到他们心情又会被搞砸,便直接约来家里。
另外一点,虽然陈雨霏已经很久没恶整我了,但为了预防起见,约在家的好处是我能以地主之利,挡下她的计谋。
周五的空堂,我们一起从心理系大楼走回家。她今天没有顾客需要她去化妆。
陈雨霏快步着好跟上我,就像是只小鸟儿般雀跃,看来她心情不错。今天她穿着白色的民族风上衣,搭配黑色老爷裤,帅气的打扮却多了甜美。她告诉我,衣袖上的花鸟图案可是她亲手绣的。
「你常这样带女生回住的地方坐一坐吗?」
「会带女生回去坐的是上次你看到的阿东,」我挥一挥手,「你放心,我们房东跟我们住在一起,她不准我们和女生乱搞,女生只能在客厅里坐的,不准进房门。」
「我如果想要参观你的房间,她会把我赶走吗?」
「不会啦!其实她人还挺好的,有空时还会煮东西给我们吃。」
我一边说,一边用钥匙打开大门。铁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我领着陈雨霏进到客厅,便对眼前景象看傻了眼。
晋士和阿东背对着我们,不像平时穿着内裤和内衣在乱晃,穿着整齐,坐在客厅沙发上。两人手上还拿着心理学的课本,这两个平时不读书的人什麽时候热衷於课业了?
「我待会要做作业,不介意的话,请你们回房,客厅就让我用。」我咬牙切齿的说,不戳破他们故意演出的假象。
「喔喔!当然没问题,你昨天就说过你要做作业,还会带陈雨霏回来......」晋士回头,他一看到陈雨霏,表情立刻变了。
「好过分,身为你的室友,竟然也没介绍一下?」阿东接着转头,一看到陈雨霏,倏地站起,走近她,讶异的说:
「你......外表很正常,跟余立航形容的不一样啊!」
「是啊!」晋士也凑了过来,「而且你和传闻中一样,真的是气质美女!」
陈雨霏眼神滴溜溜转着,饶有兴味的问:
「那他平常是怎麽讲我的呢?」
「哇!连声音听起来也很悦耳。他说你打扮得很怪异,又以整人为乐......」
阿东还没说话,便被我迅速的摀上嘴。我乾笑着,说:
「这是我的室友,阿东和晋士。」我目露凶光,对这两宝说:「既然你们在讨论心理学知识,就回房继续切磋琢磨吧!」
这两人便被我硬押回房间里。昨天他们一知道我约陈雨霏来这里,一直嚷着要看看她本尊,说是要看她到底是美女还是个怪咖。若我没阻止,大嘴巴阿东铁定把我之前讲陈雨霏的坏话全盘托出。
「我们开始进入主题吧!」我将书包中的笔电拿出,准备做纪录。她翘着脚,一只脚在另一只上晃啊晃的,手托腮说:
「打扮得很怪异,又以整人为乐......我没听错对吧!」
我喉咙发紧,教授发的报告说明被我笨拙的掉在地上。
「嗯,是打扮得很奇特,有自己的风格;又以带体验活动为大家带来快乐.......你知道的,人说的话有时会遭错误解读,阿东真的误会我了。」
陈雨霏一副不置可否,但勉强接受的表情,玩弄起她包包上的布偶吊饰。上天啊请原谅我不是诚实的家伙,现在惹毛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深度访谈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纪录受访者者关於「快乐」的议题,报告的题目必须要自己编制,虽然看似简单,报告中必须要呈现受访者谈论此议题的情境、行动和结果,绝非以模糊的形容词带过就好。因此,陈雨霏事先只知道议题会讨论什麽。
「请你谈一谈,平时你会因为做什麽事而感到快乐。」
陈雨霏眼睛发亮起来,「就是演戏呀!你不知道我多受欢迎呢!」
「能否举你演过的戏呢?哪一出让你印象最深刻?」
「罗密欧与茱丽叶!莎翁的剧本,当时我们是和外语系合作,用全英语演出呢!我可是主角喔!」
她突然单脚跪在地板上,微微抬起头,右手臂往前伸直,凛然说道:
「喔!茱丽叶,为何你是茱丽叶?为何我是罗密欧?上天愚弄我们吗?竟让世仇的下一代彼此恋慕!」
虽然只有二、三句台词,但她的举手投足,确确实实、里里外外都散发戏精的特质。
我拿起桌上的笔,敲了她头一记,笑着说:
「我没想到你在舞台上都是在搞反串呢!」
「哼!叫我演男主角、女主角,绝对都能胜任!」
如果陈雨霏是女主角,那和她对演的罗密欧,一定很开心能和气质美女同台演出。想到此,我不禁感到一丝忌妒。
我的手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又问:「再举一些演戏之外的例子?」
「就是在殡仪馆当化妆师啊!尽管我服务的顾客,不会笑不会讲话也不会称赞我画得多好,但是能让他们美美的上天堂,是多麽棒的一件事!」
陈雨霏就像打开的水龙头,滔滔不绝说者,我连插进话要问问题,找到她停嘴的片刻都不容易。
「嗯!这个部分的内容,资料已经饱和了。先休息一下。」我满意的赞叹,今天是天助我也,过了快一个小时,一切很顺利。
我走到厨房,拿出饮料摆在陈雨霏眼前。当陈雨霏看到无糖绿茶时,称赞我记性很好。那是上次在做道具时为她买的饮料。
当她看到我另外端出一个盘子递给她时,竟然傻住了。
「你知道......我喜欢吃冰冻过的榴槤?」
「嗯,彦廷说的。」我也端了一盘给自己,舀起一汤匙,软嫩的榴槤瞬间滑落过舌腔、喉咙,留下芳香又怪异的甜美滋味。
「现在不是产季。」
「在台湾想吃什麽,上网就能找到。我找到一家厂商有冷冻的存货。快吃吧!」
我专注的品尝榴槤,对这其貌不扬的食物我不讨厌也无特别喜爱。总之,老妈我有乖乖听您的话,好好对待访谈对象了。
陈雨霏安静地吃完超大份量的榴槤,看来她真的很喜欢吃,因为她终於安静下来了。
我吃完榴槤,起身到厨房的洗碗槽清洗盘子。陈雨霏之後也跟着进来。她在厨房晃啊晃的,乌黑细长的发丝轻拂过我背後,传来一丝清新的发香,让我呼吸急促起来。
她将盘子交给我,身躯和我挨得很近,那双明亮大眼睛让我无法直视。只好顺手削起莲雾,那是阿美姊要请大家吃的。陈雨霏见状也跟着帮忙。
「彦廷说你谈过恋爱?」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将莲雾黑掉的部分俐落用刀削下,削好的莲雾很快堆成一座小山。陈雨霏见我没接腔,就穷追猛打:
「那个女生长得怎样?听说是你高中同学?」
我微微颔首。
「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麽?」
「个性不合。」
说完,我的下颚不自觉紧缩。陈雨霏自顾自地讲着:
「你不後悔吗?分手可以再复合的。」
我将削好的莲雾放进保鲜盒後,直视着她,说:
「待会还要进行第二部分的访谈,我们点保留力气,不要再问了。」
「可是,大家都说情人是老的好,我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你从没有回去找她过吗?即使她爱上了别人......」
「别再说了!」
「锵」地一声,我狠狠地将清洗中的刀子扔在水槽,陈雨霏往後退了几步。
「对不起!不想说就别说。」她魏颤颤的说。
我手握拳,闭紧眼,将愤怒压抑住好不爆发出来。连自己都没料到,对於往事仍耿耿於怀。
分手时,我真的想找小雀的新男友出来决斗,凭着我高大的身材一定能将那偷心贼五马分屍、大卸八块。
「阴影。」我说。
「什麽?」
「失去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抢走,心真的很痛。现在没那麽难过了,可是已经给我带来阴影。」
有多少本书,教我们要好好的爱、好好的放手,我学会放手,但是放下伤痛,我始终做不来。
陈雨霏过了好一会儿,开口说:
「我懂。」她又说了第二次,表情平静如水,像是诉说着某种真理:
「我懂得的。」
此时,门被打了开来。原来是彦廷。彦廷也知道她会来,和陈雨霏寒暄几句就回房了。
我们回到客厅进行访谈的第二部分。这段是请受访者谈论关於「痛苦」的事,以及当时的情境和如何面对。
「请你谈一谈,过去曾经发生什麽事让你觉得痛苦?」
陈雨霏叹了气,皱了皱眉:
「你也知道的,就是我没继续读服装设计科。在上高职前,看到台湾设计师在国际上扬名,就是帮欧巴马夫人设计衣服的那个,我觉得好羡慕,想要和他一样......」
当陈雨霏话匣子一打开,是可以说上半天的。她说当时靠着学科高分考进去,进去读後却发现学测比自己落後很多的,手艺却远远超过自己,她无论多麽努力,得到老师的青睐却永远是别人,让她很难过。
「那次班上竞赛後老师公布参赛的代表不是我时,我就决定不再读了,因为我也很好强.......」她还没说完,一颗斗大的泪珠滑落,我赶紧递上面纸。
「那你怎麽面对呢?」
「那个时候我舅舅,也就是曹教授来我家和我深谈。之後上高中升大学前,也是因为伯父的关系最後选读心理系。能帮助别人是好事。」
她的面容由哀伤转为平静。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小时。我将笔电关记,收好录音笔,并谢谢陈雨霏的帮忙。她笑着说没什麽。一想到之後我们将恢复平行线的关系,不禁黯然。
有没有再交集的可能?
但是我能用什麽名义呢?她设计的寻找死神活动我也并没有多大兴趣。况且我也将毕业,还是将心思放在规划未来吧!
「莲雾冰好了,我去拿来。」我说。
就在我打开冰箱的刹那,蓦地有种奇异的感觉闪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