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尋找死神百萬次的少女 — 第三章之2全身黑的打扮,是我無盡的思念蔓延

第三次跟着她来,她劈头就问:

「今天不需要戴十字架啦?」

我笑着,摇摇头。我把十字架项链放进背包内,但这次省略掉大蒜了。

今天我几乎不需发问,她就滔滔不绝的说着。

「我并不会怕遗体,但实习时第一次碰触到遗体,内心受到很大的冲击。人死後,身体是冰冷冷的,而未来的某一天,我也会是如此。」

「有人因为罹患口腔癌,导致整个脸颊的肉不见了,只见两个凹洞。遗体修复师会塞一些填充物在口腔里面,撑起脸部肌肉,再交由我来化妆。」

「如果脸部有因意外毁损的伤痕,人工皮就变得非常好用。你看,贴上去再用粉底掩饰,伤痕就看不见了。」

小白在我脚边磨蹭,让我感到温暖。尽管我比较适应这里了,然而每次陈雨霏工作时,我还是将板凳搬到离她两、三公尺远的距离。

当陈雨霏推出遗体时,她的黑色纱裙摆轻轻晃动,像只黑蝴蝶在飞舞。

「咦!你拿出针筒做什麽?可别对往生者乱来啊!」

陈雨霏没好气地回答:

「因为他的眼睛是张开的!」她迅速的将针孔注射在遗体的眼睛周围。

「吓!」我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惊恐的问:「那个人......回光返照了?」

「不是!大体因为在冰柜内水分减少,而造成眼球突出,所以得用注射些生理食盐水,就会安详闭目了!」

她注射好後,转头对我轻声说:

「对了,在这里说话要礼貌些,措辞都要心存敬意,不要冒犯到顾客。」

「不然呢?会怎样吗?」我轻声问。

她走到我身边,定定的看着我,然後踮着脚,只离着我几公分近的距离,在我耳边说:

「说话如果不敬,很容易出事喔!肚子痛、或是听到哭声、或是明明门关上了却有大风吹进都发生过......」

「好啦!别再说了,我知道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不再捉弄我的原因。我可以撤掉警戒了。

此时,我和她拉近两、三步的距离,好掩饰因她引起的异样紧张感。

「嘿嘿!」陈雨霏闪过狡诘的笑容,「今天不给你板凳坐,看我示范如何为化妆吧!」

「......」我有种进到夜巷,被抢了钱,还被踹一脚的感受。

「不说话,怕了吗?」陈雨霏说。

「看就看。」我胆子一横,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因为在这里待了几天,还有不断催眠自己,躺在面前的是教心肺复苏术时的使用的假人,当我靠近遗体时,并没有像之前那麽害怕了。

今天是一位男子,面容布满交错的疤痕。陈雨霏正尽力将他的脸修复到最完美的境界,工时也拉长不少。

她为亡者挑选了U2的摇滚音乐,在主唱「Istillhaven\'tfoundwhati\'mlookingfor......」浑厚的嗓音中,进行工作。

「请您一路好走。您的家人很爱您,请一定要记得。」陈雨霏温柔的对刚化好妆的遗体说。

「这位大哥长得挺帅的。」我仔细端详,刚刚的疤痕都被陈雨霏的巧手完美掩盖过,一张五官分明的脸孔,阖着双眼,像是进到沉沉的睡眠。

「他在骑重机时,发生心脏衰竭而逝世。想来也挺不赖的,人生最後一哩路风景,是在自己喜爱的事物中。」

我倒是没想过,自己最後死前的风景如何?如果可以,我希望最後一刻是在自己的家内。

然而,这样看似平凡不过的心愿,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达成。

此刻,她接起电话,一分钟後,只见她说了声「没问题」,就挂断电话。

「学长,待会大哥的家人会来到这里。」

「我还能在现场吗?」

「没问题。我给你备用的袍子,你看起来就像正式的工作人员了。」

过了约十几分钟,一对白头发的老夫妻走进来。和陈雨霏寒暄之後,陈雨霏将白布掀开,老夫妻一看,愣在原地。

「老伴,你看!妆化得很好啊!之前脸上有好多伤痕,都消失不见了!」

「是啊!化得好极了......」

老太太一说完这句话,便留下一抹泪痕。老先生看了,也不禁哽咽。

「他没结婚,一直都是单身......就爱骑车到处玩耍,没想到一路玩到天堂去!还让我们送他人生最後一程......」

老先生不语,只是让老太太靠在自己肩上,为自己的爱子哀悼。陈雨霏耐心的聆听,静静的陪伴他们。

过了几分钟後,老太太双手握住陈雨霏的手:「谢谢你!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语毕,又是泪流满面。老先生在旁替她频频拭泪。

陈雨霏绽放了灿烂的微笑,轻声说了谢谢。

我凝视着她,几乎舍不得移开目光。那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打从心底觉得她很美。

我在观察日志上写着:

「让往生者有尊严的告别人间,并恢复家人记忆中最帅、最美的模样,还能得到死者家属的莫大感谢,是做这份工作的快乐和成就感吧!」

第四次跟着她来时,我问:

「原来你也会穿黑色以外的颜色的衣服?」

她今天穿着黑色背心裙,配上黑色长筒靴,意外的是上半身是前所未见的白衬衫!

陈雨霏看起来好正常!

「你也会注意报告以外的事啊!」她直勾勾的看着我。

今天她眼影的颜色没过去厚重,一仔细看,原来她大量用深棕色代替黑色。还有,当她看着我时,我的心跳快得像是打球时那样快!

「谁叫教授规定至少要一个月的观察时间?今天应该是最後一次了。」我说。

「那麽,改天你请我到六合夜市喝猪心汤。」

「为什麽?」

「一来你可以藉机对我表示谢意;二来这些日子,你应该被这里的大体吓死了,心脏搞不好都缩小,该补一补。」

「你知不知道你没有讲笑话的天分?很冷耶!」

「总比胆子小的资优生来得强吧!」

我们走进行政办公室,陈雨霏正要把卡片放入打卡机时,一个声音打断她:

「陈小姐,请你和你朋友帮个忙好吗?」

「是阿亮啊!你今天怎麽穿西装?」

阿亮是这里的遗体修复师。所谓修复师,简单的说就是往生者的整形医师,负责把受到毁损的身躯恢复到最完美的模样。

陈雨霏曾告诉我有这号人物,问我想不想增广见闻,去看看他工作的情形,我当然一口回绝,当然又引来她的讥笑。

「今天有个大型的告别式,家属请了业者供应咖啡和点心,但是跟着业者来的几个服务生,一到会场没多久後就腹泻不停,现在缺人手,连我都被找去应急!大约一个小时就好。」

「没问题。反正今天我只有一名顾客。」

「那你的朋友可以吗?」

「只要不用到靠近遗体的地方,他会很乐意帮忙的。」

陈雨霏只要想到,就随时打上一枪来,已经到了无孔不入、无洞不钻的地步。外人听了只当她是在开玩笑,而我只能凭她恣意凌虐。

等阿亮走後,她轻声对我说:「一定是服务生对往生着说了不礼貌的话,或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才会肚子痛。」

「真的吗?」我想,这女人真没有科学概念。

「上次,我看到一名老妇人的皱纹好厚又好多,我想着:『这样妆会不好画』,就是这一闪而逝的念头,那天冷气竟然断电三次!」

「机器故障了就该维修啊!」

「你别铁齿!後来,阿亮连续三次替我检查,等冷气恢复正常运作後,他提醒我是不是说错什麽话,我才恍然大悟。後来我去向往生者说道歉的话。冷气就再也不故障了!」然後,她又提了好多其他例子。

我假装淡定,但其实想摀住耳朵不听。

十分钟之後,我和陈雨霏换上黑色制服,来到灵堂最前方的长方型桌子,摆着包子、馒头、饭团等等、以及三大桶饮料。我们毕恭毕敬地询问来祭拜的人:「喝茶吗,还是咖啡?」「需要早餐吗?」

前来祭拜的人潮川流不息。我们倒饮料、端盘子的动作从没停过。

「看来这份打工也不好赚。不仅是劳力工作,而且得一直站着,」趁着空档,我揉揉僵直的手臂,深了伸懒腰,「还是家教好赚,只要坐着出张嘴,钞票就进到口袋了!」

「资优生也打工?」陈雨霏笑着问。

「你都来殡仪馆工作了,全系第一名去打工很奇怪吗?」

「你是因为头脑很好,所以去教别人?」

「不是,头脑好这件事,跟去教头脑不好的人是两码子事。」

「所以你想证明,第一名可以把头脑不好变得很棒?」

「如果头脑不好的人根本不鸟我,我再怎麽厉害都没用。」

「那你为什麽要去当家教呢?」

猛然间,我想起之前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在她问为何要当化妆师。她在模仿我的口气呢!

「我妈要我打工的。」还是说实话好了。

「这个年代还有人听妈妈的话?」

「我妈说她很爱我,但绝对不能把我宠成妈宝,因此学会独立要早早开始。她还威胁我,如果不打工,生活费一毛都不给。」

「所以,你赚来的钱是在养自己?」

「对。」

「不错嘛!」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为你所有的时间都在读书呢!而且,你很听妈妈的话,是个好孩子。」

「我是不是好孩子,不需要别人评监啦!」我向来已经听惯她讥笑我,听她赞美我,反倒让我有些意外。

聊着聊着,有这麽一刻,我错以为我们已经认识很久。

除了体验活动是场灾难外,真正认识她,应该在殡仪馆才算是开始。

认识一个人,是从聊天开始,而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是这个道理。聊上几句话,就知道和眼前的人合不合得来。合得来,谈话如沐春风;合不来,你会巴不得希望你手机刚好响了、刚好有朋友从背後叫住你、刚好有东西砸下来......好让你和对方迅速终结谈话。

自从在殡仪馆进行观察,我从不觉得和她说话会让我感到无聊。

相反的,我希望不要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来中断我们,好让我们一直可以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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