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要坐在浴缸里,体验在冰冻环境中灵魂离开身体的过程。」
等等,陈雨霏说的话都是中文,为什麽我都听不懂?
「在台湾,大家很难体会什麽叫『冷死』。今年的寒流,已经引起欧洲的死亡潮。当下雪时,低温会到零下二十度,许多游民即使有容身之处,还是活活冷死。现在,我们就要进行这个体验。」
所有人目光随着陈雨霏的手指示,转移到浴缸内。这里有将近十来个独立型浴缸,造型优雅精致,但是......
里面还装着八分满的大冰块,每一个都有水桶般大小。
所有人纷纷脱下衣服,露出里面的泳衣来,准备躺进浴缸内。
为什麽只有我觉得这麽做很奇怪?好像不脱衣服的我才是不正常,为什麽?***
我叫余立航,是某所大学心理系的大四生。
许多人选择读心理学系之前,难免抱持错误的迷思。
以心理谘商为例,刚毕业的高中生会以为:无论来者是阿猫阿狗,谘商师听对方说几句话,就能看穿他的心思意念,甚至直达灵魂深处;或者用充满关爱的眼神、操弄大师理论,就能帮助心灵枯萎的人。
以上叙述,都是看太多电影造成的後遗症。
说穿了,心理系就是一门社会科学。我们要也得读统计,去研究人类的心理活动,无奈的是,许多人踏进门来才惊觉入错行。
好友阿东认为修读心理系有助於把妹,所以比无尾熊还懒的他,拚死拚活更分考上这里,跌破大家眼镜,成为我的同学。
彦廷原先要读历史系,却不小心划错志愿卡,幸好念得挺顺的。
晋士从来没说清楚他来这里的原因,但从言谈里的蛛丝马迹推论,他以为心理谘商师能赚上大把银子,其实错得离谱。
而我,打死从不跟人说读心理系的真实原因。
「我爸叫我读心理系所以我来了」,这种话真是耻辱啊!这是什麽时代了,有谁选志愿时还唯父是从?
偏偏,我就是那个顺从的乖儿子
这学期周三,我选了「谘商理论」。授课的曹教授,外表是典型的「教授样」。
什麽是典型的教授样?秃头、带着厚重的眼镜、不修边幅,无时不刻在思考人类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的哲学问题;走在校园中,连一片落叶都可以勾起他无限的感慨。
第一堂课,教授说评量办法就是交一份访谈的报告。大家无不感激涕零,只要一份报告没有任何其他考试,实属大恩大德。
「我的报告,需要花一点时间。」
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徐不急的说:「报告前部分,是对访谈对象进行田野式的观察,写下你对这个人的观察。视情况一、两个月之後,才能进行第二部分的深入访谈。对象是大三的学弟妹们,我已经请助理找到愿意配合的学生,待会就来抽签。抽好後,助理会给你们一份对方的联络资料。抽完签後,你们的联络资料、访谈说明会事先给他们。撰写期间,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一位男同学举手,说:「教授,假设我抽中的是学妹,如果在访谈期间,我完成报告之余,也和她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知是否能进一步发展呢?」语毕,所有人窃笑。
「那真是太好了,只要避免任何性骚扰的行为,教授很欢迎诸位同学和自家人并结连理。肥水不落外人田,不是吗?」
按照学号顺序,我是最後一位抽签。在我抽之前,戴着粗框眼镜的助理将手伸进盒子里将我挡下,说是要确认是否有最後一张签。毫无选择,最後一张是我的。我轻声念着上面的名字:
陈雨霏。
助教立即递了她的资料给我,并露出无法理解的诡异笑容。只是,我脑子正高速旋转,思考如何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进行报告,因此没有追究笑容背後深藏的意义。
访谈者资料写在一张B5的白纸上,只有姓名、学号、性别、电话四项资料。
我立刻偷偷用手机查询大三的必修课时间,周五有一堂学妹的必修课。我想电话也不用先打了,直接到教室找她较快。
星期五下午,我来到大三的教室。
这是一间阶梯式的教室,我选了最後一排的位置,高处的位置使我能俯瞰所有教室内的动向。几分钟後,教授进来,开始点名。
「吴美华、杨乃陞......喔!霏霏来得恰恰好,正在点名呢!」
有个女生走了进来,我瞥了一眼,下巴差一点合拢不起来!
全黑的,她全身的衣饰都是黑色的!
乌黑长发披散肩上,脚下的靴子也理直气壮发出乌黑的光泽感,重点是她的黑色衣服超级夸张,我还以为来到决战时装伸展台的现场。
可是,这里是心理学系的教室并非服装设计系,所以我推论:
她不是正常人,绝对、绝对有很多的心理问题!
「霏霏今天的装扮好正喔!」
前三排坐着两位学妹,她们的谈话无意间溜进我的耳朵,我想按警铃,请警卫把她们抬到保健室去,检查视力和脑筋是否正常。
「这是哥德萝莉风格。」穿着墨绿色风衣的女生,用脸书的即时转播功能拍下那女生的画面。
她连珠炮的说:「霏霏今日走『哥德萝莉』风,是阴郁的哥德混合着甜美的萝莉塔风,戴着黑色帽子,黑衬衫、灰色纱质长裙。其中,黑衬衫胸前的蕾丝镶边,以及多层次的长裙设计,为沉重的哥德增添几许浪漫。」
语毕,学妹从容的将手机收起来,同时,那黑暗系的女生在她身边坐下。
教室里约有四十人左右,竟然只有我对她起激动的反应。看到那种装扮的人,应该会眼球睁大或突起、摀住嘴巴忍住不笑或尖叫,或者她走动时,坐在走道旁的同学会移动身躯,以求保持安全距离。
奇异的是,所有学生包含教授,只有我发生像看了鬼片的惊吓反应。
教授在台上哇啦哇啦讲着我早已听过的内容。我无聊的打起呵欠,拿着原子笔假装作笔记。正当我听得昏昏沉沉时,模模糊糊听到:
「有没有谁能解释荣格的学说是......」
「我知道,教授,是......」
「答对了,陈雨霏同学。」
「当!」在我脑里响起宾果完成连线时的声响,我撑开眼皮,赶紧找寻目标。
「雨霏,你能再进一步解释吗?」
「陈雨霏」站了起来。
「陈雨霏」清楚的说明荣格的理论,有条不紊,完全正确。
「陈雨霏」不就是那个穿得全身黑的女学生?
再次,我吓得直冒冷汗。命运的安排实在残酷,向谁访谈都可以,但精神异常者不在我作业范围之内!
「砰!」
我的庞大背包冒失地倒下,在阶梯上滚了好几圈。所有人顿时回头看着我,包括陈雨霏。
我不好意思地乾笑几声。此刻,它不偏不倚的倒在陈雨霏的裙摆旁。瞬间,那张脸转头,闪进我的眼帘,使我忘记该起身去捡背包回来,
陈雨霏有张瓜子脸,脸不知道是天然的还是化妆,非常的白,接近无限的惨白。最令人难忘的是她的眼影又灰又黑的,好像叫「烟燻」妆之类的吧,让人想起中瘾的毒虫。
她离开位子,用两只瘦弱的手臂抬起背包,又看着背包正面好一会儿。
「学长,你的背包。」她走几步,抵达我的座位旁,将背包交给我。
「谢谢!」她人一上前,我的身体不自觉往後一缩,以保持安全距离。
咦?刚刚她喊我学长?我们不认识啊!
「大学生的背包上,用标签写上自己名字的人实在很少。」她轻柔的说:「余立航学长,你是不是要找我呢?」
该死,看来不想承认都不行!
下课铃一响,我假装忘记要找陈雨霏这件事,头也不回直朝门口狂奔。
一回到租屋的宿舍,我栽进床里。
我像困兽般毫无生气,只是遇到一个穿黑衣的女生就打退堂鼓,对堂堂八尺汉是何等屈辱。
算了,先填饱肚子再想对策。
我丧气地开了房门,来到厨房,翻开冰箱拿起芭乐猛啃。
「喂!陈雨霏长得怎麽样?很丑还是很漂亮?」阿东问,他正懒洋洋地看着「男人帮」杂志。
「很怪,真的超怪!她穿得全身黑,像是丧礼上的寡妇。」我走进客厅,坐在阿东旁。
「全身黑的啊!这不正好是你的死穴吗?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黑、怕脏、怕屍体。」
「是讨厌黑、讨厌脏、讨厌不会动的东西。」
我小时候的确害怕这三件事,但靠着超人的毅力,已经减到只剩「讨厌」的程度。老妈说,我以前夸张到连晚上睡觉时,房间都得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