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妳心底種棵樹 — Chapter3-7

良久,依偎在张孟谦怀里的陈昱宁这才慢慢抬起头,一面揉着红肿的眼睛,一面苦笑道:「……糟糕,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他低头瞥了眼,果不其然,腹部周围的布料跟其他地方相比,颜色确实较为暗沉些,可他似乎不怎麽介意,仅是轻笑了声,「没事,反正最後都是丢进洗衣机洗。」

「有道理。」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心情稍微好点了吗?」

陈昱宁微愣,心顿时一沉,表情亦跟着复杂起来,「……很难回答的问题啊,如果是跟刚才撞见车祸现场时比起来,情绪自然缓和些,但就这样看着手术灯一直亮着,精神倒也好不到哪里去,几乎是持续维持在一个紧绷的状态。」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呐、张孟谦,你知道吗?在救护车上那段时间,我盯着我爸妈的脸,脑袋浮现的既不是全家团圆,也不是他们笑着看向我的模样,而是彼此互相争执的画面。」

陈昱宁这时笑了,却笑得力不从心,接着她将脸埋进掌心中,语带哭腔地说着:「直到出事前的十分钟,我都还在摆脸色给他们看……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同时也好讨厌那个被过去给束缚住的自己!为什麽要对先前的事耿耿於怀?又为什麽要对爸妈心存芥蒂?这两年来,他们愧疚的神情我都看在眼底,可是……我却视若无睹,甚至将两人的关心当作别有目的。」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张孟谦,你说,等到出了意外才来懊悔的我是不是很蠢?而且是无药可救那种地步的蠢……」

张孟谦没有回应,望向她的目光流露着不舍。

半晌,他轻握住陈昱宁的手,用着温柔无比的声音缓缓问道:「之前究竟发生什麽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陈昱宁含着泪,对上张孟谦的双眸,见他一脸认真,她犹豫了会,最後微微地颔首。

而开口的那瞬间,她的思绪亦随之回到三年前。

***

那年陈昱宁国一,凭藉六年来优异的成绩领了市长奖从国小毕业,在陈母的安排下,她被迫与熟悉的同学分离,去了间以升学为导向、要求极为严苛的私立国中。

眼看朋友们纷纷相约出游,并讨论分班结果,陈昱宁却仅能坐在教室,翻着从未见过的古文,过着枯躁乏味的暑辅生活。面对陌生的全新环境,她不免感到紧张,毕竟班上没有人跟她来自同所国小。

好不容易跟周遭的人熟稔起来,但就在九月开学时,学校接获教育部公文,说是禁止能力分班,於是重新分配了班级,这让陈昱宁相当沮丧,却也无可奈何,之後接踵而来的大大小小考试,更是令陈昱宁心力交瘁。

在讲求升学率的庞大压力下,各科老师无不采取各式手段,只为了提升全班平均,有的甚至祭出体罚,其实早在入学之前,学校便要求家长签属一份同意书,其内容正是赋予老师体罚的权利。

幸好陈昱宁记忆力过人,尽管全班哀鸿遍野,她倒是没受到处罚,成绩始终维持在校排前三。可这样的名次,带给陈昱宁的并非快乐,相反的,是犹如黑洞般无止尽的深渊。

在陈母的严格监控下,她每天被逼着得读完进度才能睡觉,即便晚自习结束後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之事,陈昱宁仍咬着牙,硬是将明日的小考给看过一遍。

渐渐的,班导的夸奖、父母骄傲的眼神,尽成了她痛苦的来源。纵使得到再多的掌声、再多的赞赏,陈昱宁依旧高兴不起来,她甚至开始纳闷,自己究竟是为了什麽而努力着?为了分数?说到底,那种无聊的排名她根本不在乎。

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但随着投注在课业上的心力愈多,陈昱宁愈是空虚,彷佛内心破了个洞,无论怎麽填补也填补不了,时间一久,心底某块情绪似乎就这麽消失了。

陈昱宁永远记得,国三开学的那次始业考,她因为暑假稍微怠惰些,不如以往那般用尽全力准备,自然跌出了校排前三之外,拿了第九名。陈母知道後极为震怒,抓着成绩单冲进她房间开始质问。

「你是怎麽搞的?暑假过得太悠哉是不是?」陈母气得将成绩单揉成一团,毫不客气地朝陈昱宁身上丢去,怒吼道:「原本是看你还算安分,想着让你放松些,才不像去年一样时时刻刻待在旁边督促你念书,现下好了,我一个不注意,你就给我考出这种烂分数,是希望我以後继续盯着你吗?」

陈昱宁不敢吭声,只得低着头,默默地蹲下身试图捡起那团纸球。

见状,陈母狠狠地拍开她的手,「那种垃圾就别捡了!」

说完,她转过身,视线停留在书柜上,这个举动令一旁的陈昱宁立刻慌张起来。

下一秒,陈母快步走去,并打开下方的柜子,里头陈列的尽是陈昱宁自国小三年级以来每个月固定会买的漫画月刊,数量近逾百本,陈母恨恨地瞪着那排漫画,然後迅速抽起其中几本,用力一甩。

「一定就是这些东西让你无法静下心来读好书!」陈母指着地上的月刊,咆哮着:「这次我就暂时饶过你,先全数没收,假如下次你校排再掉出前三,我定会将它们一本不留地送去回收!」

「妈!」陈昱宁忍无可忍地朝她大喊,她紧握着拳头,浑身颤抖,极力地压抑心中那股如同熊熊火焰般燃烧的愤怒,「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从以前到现在,我哪一次不是按着你跟爸的要求在读书?这次我不过是偷懒一下所以考差了,你就打算把我多年来收藏的漫画全扔了?」

「我是为你好!」

「我才不需要这种好!」陈昱宁几近崩溃地反驳道,她抓着头发,挟着眼泪哭吼道:「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每天每天,我都要忍受你跟爸的折磨,你们的期望在我眼里看来简直就是无形的刀,非得等我满身是血,你们才愿意善罢干休是吗?」

陈母倏地一呆,她万万没料到陈昱宁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你说什麽?满身是血?你想干麽?」

面对她的疑问,陈昱宁没有回答,仅是冷笑了声,那笑容令陈母由衷地感到害怕,「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如果你们继续逼我的话。」

由於这句话,从那日起,陈母不敢随意动陈昱宁的任何物品,同时亦不再严格监控她念书,可交换条件是她仍得维持原有的成绩,只要她能遵守,陈母同意不会干涉她的喜好。

国三下,大考结果公布後,陈父、陈母看到分数,高兴地提议说要庆祝,看似和乐融融的家族聚餐,唯独陈昱宁的表情有些难看,从头到尾都只是安静地埋头吃饭,不发一语。

後来的志愿序,她没有找陈父、陈母商量,而是背着两人偷偷地将邻近的区域高中填在第一顺位,因为她想摆脱过去三年来她所承受的痛苦,摆脱那激烈的竞争环境,对陈昱宁而言,那无非是一种煎熬。

放榜那天,班上有的人欢呼、有的人失落,甚至哭了起来,相较之下,陈昱宁倒显得很镇定,毕竟结果如何她已知晓,她的分数可以足足高了那所学校将近三十分,绝对稳上。

然而,当她点开分发结果时,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她所预期的画面。

取而代之的,是该县的第一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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