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被送进急诊室後,我立刻拨了电话给爸妈,电话那头的他们当然是又急又担心,一人一句说马上开车下来,只是何时电话被挂断的,我却忘记了。
陈洁奇陪我坐在一旁,他的手还紧握住我的手,我不敢肯定是不是他的功劳,但我的心的确慢慢的恢复正常跳动;恐惧还是有的,但也慢慢浓缩成一团,被我紧紧锁在喉头,吞不下,吐不出。
「花飞,现在可以跟我说一下事情的发生经过?」
「追根究柢,就是阿嬷年纪大了,我们还让她去捡回收!」
「这件事我们不是有谈过了?捡回收是阿嬷的乐趣跟工作,不能把它们混为一谈。」
我瞪着陈洁奇,搞不懂他为什麽每次都要跟我唱反调,本来心里对他的感激全都被挤压在最底处去了。
「我很谢谢你帮我。」我扳开他的手,从他手心传渡来的热度完全挥发不留余温。
「我也很钦佩你的危机处理,但事情的发生经过就不用再说了。」
陈洁奇愣愣的望着他的手心,一脸失落与无辜。我知道那种感受,那叫做好心被雷亲,可是我不想再提了,一切都怪我们子孙不孝,才会让阿嬷吃到这麽老还不能好好养老!
「花飞……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帮你了解事情的全面,阿嬷为什麽会突然跌倒?是营养不良?是脚踏车坏了?还是其他原因等等的,我们都得厘清,不然等阿嬷脚好了,同样的事情还是有可能再发生的啊!」
「所以我们,不对,是我应该想办法让阿嬷不要再捡回收。她年纪都这麽大了,任何有风险的活动都得避免,这些我也都知道,但还是无法阻止今天这样的情形发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但我就是这麽想的,陈洁奇,她是我的阿嬷,我得替她回避任何风险,这才是我该做的。」
「这些不应该是你来做啊,要做也是你爸妈做,他们才是最应该负责的人!」
我摇头不语,不看陈洁奇是不是还想表达什麽,又是如何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只低头把玩着手机,心却也不在这上头。
急诊室的门开了,医师从里头走出,陈洁奇比我还快的跑到医师面前,急切却又稳重的问:「医生,请问病人状况如何?」
「病人的外伤已经都处理好了,除了左脚扭伤以外,我们还得再安排照X光、头部扫描,毕竟病人80岁了,还是详细检查得好!」
医师一说完,护士便上前表示需要替阿嬷办理住院手续,好安排後续的检查事宜,陈洁奇笑着说好,不由分说的又把我拉去,护士问了阿嬷往常的身体状况,他也回答得一清二楚,我站在他身後,默默的看着他帮阿嬷把住院手续办好。
不由得,我脱口而出:「你比我做的还好。」
「什麽?」
「你比我还适合当阿嬷的孙子呢。」
「没有这回事。」陈洁奇摇头,他笑意暖暖地传来,像颗小太阳,「你才是温阿嬷的孙女,温桦飞。」
他叫我的真名了,却也不怎麽令人开心。
「我真心的感谢你,谢谢你这十五年来如此用心的陪伴我阿嬷。」
陈洁奇知道阿嬷十五年来有多少次感冒,又有多少次受了小伤,而我一次都不知道。
他听见我称赞他,又笑得像是一朵小白花,轻朗又朝气的说:「我也很喜欢阿嬷,而且能帮你照顾阿嬷,我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你的嘴巴怎麽会甜到连蚂蚁都不想爬了啊?」
「你的形容词真奇怪。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不帮你,又有谁能帮你了?」
「说得也是。」
护士喊着我们,说已经帮阿嬷安排好病房,我们陪着护士将睡着了的阿嬷推到病房去,她又表示检查的事还没安排好,急忙飞快的离去,只留下一抹白色的影子。
我坐在病床旁,看着阿嬷又更加憔悴的脸庞,心里便替她感到又苦又痛,好不容易等到爸妈赶来,这提得老高的心,终於可以把它推回去了。
「花飞,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当我让出病床旁的位子时,陈洁奇把我拉到一旁,关心的问。
「你先回去吧,谢谢你陪我到现在。」
「要回去一起回去。」他坚持。
「我要等阿嬷醒来,你先回去,我们还要开家庭会议。」像命令小孩一样的赶陈洁奇回去,他虽一脸不愿,多看我几眼,又看了一眼阿嬷、我爸妈後,慢慢的转身离去。
我一转回头,爸劈头就问:「你阿嬷是怎麽跌倒的?」
我电话中也只跟他说阿嬷跌倒了,没有交代完整,现在看爸一脸心急,却突然不想告诉他,想让他也尝尝我那时的手足无措,让他知道阿嬷并不是他可以丢在家乡默不关心的。
「桦飞,你爸在问你呢,阿嬷怎麽跌倒的?」这下换妈开口问。
「如果你们回来,只是问阿嬷怎麽跌倒的,而不是问阿嬷现在状况如何,那你们也可以走了,阿嬷我自己顾。」
我帮他们开了门,冷淡的作了个请。
「说这什麽话!」爸怒斥。
很难得他会发脾气,平常他虽然爱念,但很少动怒,妈赶紧拍拍他的背,要他缓缓脾气。
「桦飞,别这样说话。我们都是关心你阿嬷,你爸爸心急了也就只是这样,你把情况说明白了,你爸爸也好处理事情啊。」
我从来不怀疑他们的孝心,他们就跟我一样,也是把阿嬷放在心头上的,只是我们都一样,不是把孝心摆在阿嬷身边,不是以阿嬷以为的天伦之乐来孝顺,所以我也没有资格怪他们,我又凭什麽再以阿嬷的苦痛来折磨他们?
「阿嬷是去捡回收太累,天气又太热一时重心不稳跌倒的,但是医生说还要再安排进一步的检查,所以初步来说如此。」
爸妈皱着眉头,会意的点头,他们纷纷回到病床旁,一个帮阿嬷把额际的头发拨开,一个则是坐在病床旁的位子上,静静的等着阿嬷清醒。
时间有一刻是静止的,阿嬷思思念念的亲人都到齐了,爸妈的愁容、阿嬷的憔悴,这幅天伦之乐似乎是褪色了,不过色彩可以补上,天伦之乐当然也可以重头开始。
阿嬷的睫毛突然一阵颤抖,那是快清醒的徵兆,但他们都没发现,我故意大声地问:「爸,妈,等阿嬷出院,你们把她接过去住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