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和沈帘之间开始陷入冷战,船上的气氛也因为我们的关系而显得相当紧绷,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欢愉。
说冷战,其实也就是沈帘不再对我跟前跟後了,而我本来就不会主动去找他,如今,我们之间的互动更是渐趋微少。
沈帘依旧会细心地替我打点好生活琐事,当我有需求时他仍是第一个发现且主动帮忙的人,但却始终绷着那张清秀的书生脸,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
但说实话,至今我仍然困惑於他的怒火。沈帘的意思似乎是未将我当成夕的替身,但我不明白,至今为止种种迹象都在向我呼喊着这个最为合理的解答,甚至连毕兰都是如此认为,那麽,问题是出在哪里?
又或许单纯的只是因为怀念夕,才对有着相似面容的我爱屋及乌?
「你是不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接受别人对你好?」
沈帘当时的话语骤然涌现於脑海中,从未想过,他竟然也会有那样的姿态,冷然的彷佛陌生人般,没有了初见时的温暖。
但这不可能,若非替身,我想不出他会如此对我令眼对待的理由。这世上,本就不会有人毫无理由的对别人好,纵使有,也不过是出於同情罢了。
过往的回忆开始躁动起来,我轻抚着额头,却止不住一幕幕过往的碎片於脑中纷飞。那些冷漠的、同情的、厌恶的、淡然的神情如同此刻就近在眼前般的深刻。
但最後浮现的,却是那张我最熟悉的,冷漠中隐含无助的面容。
我看见了自己。
那样一个带着冷漠与无助站在人群中的自己,过往行人纷纷走过没有停留,我却只能从那些人冷漠的眼中瞧见自己的茫然。
然後我成了那些人,逐渐冷漠以待这世界,不再相信温暖的存在,也不再奢望温暖。彷佛心中最後一丝的余温在人群的寒冷中被消失殆尽,没有了痕迹。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十字路口。
在我十三岁那年,我茫然地在浩爷爷过世那天,站在雨天的那个十字路口站了整天。
是浩爷爷教会了我什麽是温暖,也是浩爷爷的离开让我明白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毫无理由的温暖。
会对我好的人一直都只有浩爷爷,而如今他已不在,从此我只剩自己的体温能够独自取暖,再也没有了慰藉。
後来遇到了莫影,被改造、被囚禁,十年来不见天日的日子,那种感觉我再也不愿回想。纵使之後逃出来了,我至今却仍为当时的顺利感到困惑。
害怕的太多,拥有的又太少,现在的我早已没有了赌的本钱,这样你要我怎麽去相信?
沈帘,你要我怎麽再去相信这份温暖?
所以我只愿,愿我是你们要的,无论是替身还是因为这张脸所产生的怜惜。
这样,我才能说服自己,奢侈的放任自己享受这段短暂的温暖,然後在之後毫无牵挂的离开。
迷迷糊糊的思考着,我有些头疼的闭起双眼,脑中思绪渐进模糊,低低的彷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还能怎?去相信……」
「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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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纵使是夏夜,吹了半夜的凉风也足以让两个笨蛋感冒了。
再度醒来,何姨一脸忧心地坐在床边看着我,很明显的在见到我醒来时松了口气。
如此神情,却使我再度想起浩爷爷。多久以前,也有人曾予以我这般忧心,而如今,却已恍如隔世,模糊了轮廓。
我默默地坐起身姿,思绪渐渐回笼,当时发现我的应该是沈帘,而现在这情况……
「何姨,医生来看过了?」我微冷着脸道。
何姨看了看我的表情,点了点头:「你没有去吃早饭,沈帘那孩子不放心,过来才发现你倒在床上,脸色很不对劲。」
然後又道:「你躺好别动,我去帮你拿碗粥暖暖身子,顺便和沈帘说声,那孩子到现在还没睡呢。」
我皱了皱眉,抬头往向时钟,七点四十五分,然後又看了看透着薄光的窗帘,他一夜没睡?
略微思索了下,我出声叫住准备离开的何姨,「何姨麻烦你顺便让他吃点东西再睡,然後告诉他我没事,不用来……」声音顿在微启的门缝中,外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伴随着一张疲惫的书生脸。
我淡定的将话接下去,「我想他已经听到了,何姨你……」我瞄了眼沈帘手中的粥,「你也去休息吧,别忙了。」
看着何姨浅笑着离开的背影,我看着眼前僵直的身影,「你要站到什麽时候?」
沈帘那双墨黑如古泉般的眸紧紧盯着我,良久,才启步走至我身旁。
看了看那个站定位後又不动的身子,我叹了口气,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粥道:「坐下。」
大狗狗眸色沉沉地看着我,然後才乖乖的坐在适才何姨的位子上。
……我深深觉得原本那只听话的狗狗终於回来了。
我将碗粥塞回他手中道:「吃。」见那两条帅气的浓眉皱了起来才又道:「吃完了再去端碗我的来。」
狗狗犹豫了下,然後拿起手机,「奉遥你去端碗粥来小姐的房间,不要太烫,还有小姐不喜欢海鲜。」语毕,不等对方回应随即挂断电话,然後转头继续盯着我。
於是我不再开口,泰然自若的微眯起眼休息,完全忽视身旁那灼热的视线。
终於,沈帘忍不住了,沙哑的声音带着委屈道:「……小姐我没有把你当成替身。」
那为什麽要对我怎麽好?
我沉默了下,咬了咬唇,吞回冲上舌尖的话语,犹豫了下,才道:「那是因为我和她相似,所以爱屋及乌?」
那一瞬间,我几乎快要没有察觉到里头祈求的意味。
几乎。
我有些难堪的撇过脸,不愿注视沈帘的表情。他听出来了吗?
那端沉默了下,然後那双大手伸过来温柔却坚定地将我的脸转过去。
我看见沈帘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眸光似水,里头星光点点,洒落一片璀璨。
「唔……仔细想想,或许是呢。」沈帘柔声道,修长的指间轻抚着我的脸,有了些讨好的意味。
一丝燥热不自主的攀上心头,我趁它还未不受控制地侵入脸部领土前,淡定的拍开沈帘的手。
「那就好。」我随口道。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沈帘不过是顺着我的意思,在不牵及「替身」的情况下,给了我一个他能接受的理由。
但……那又如何?
都已经混沌了如此之久,至少让我欺骗自己一次,就是不清醒又怎麽样?
这样就好,这是个对我们彼此都好的最後。
「小姐。」沈帘再度出声。
「嗯?」
「小姐……是爱屋及乌,不是替身,没有什麽该死的交易,对你好也不是要你付出什麽。小姐,温暖不是场奢侈的交易,你要理由可以,但不准胡思乱想那些谁欠了谁什麽的,好不好?」沈帘正色道。
见沈帘难得严肃的神情,我略微思索了一番,终是咬牙道:「好。」
心里却苦笑着,这样一个理由,到时船靠了岸自己是要怎麽洒脱的离开?
罢了,早就没有了退路,到时……再看着办吧。
看着那只大型犬明显松了口气,正准备腻过来的模样,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对了,我可以见见那个来帮我看病的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