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政事务所的自动门再次打开,胜源走出来。
胜源冷不防撞见――正仰望着天空的百合,她那忧伤的侧脸。
胜源心头微微一惊――他不敢去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麽残忍的事情……
同个瞬间,百合像心有灵犀似的转过身,望着胜源。
百合一脸茫然,凝视着胜源,像要看清――眼前这张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的脸,究竟是什麽人
百合的目光震摄了胜源。他一脸的怯懦与不安。
胜源突然有股冲动,想要马上逃离现场。然而,他却像被黏在蜘蛛网上的昆虫,一动也不能动。
百合看着胜源,一脸的悲哀与不解。
白胜源,你不是自由了吗?为什麽…你的脸上,还有这麽多的怯懦与不安?
百合很想开口这样问胜源,却悲哀到说不出话来。
百合的目光突然转移到胜源的脚上,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没有想到――胜源竟然穿着她在决定签字离婚那天,为他买的那双新鞋。
胜源也注意到百合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往後退了一步,想掩饰他内心深处,那份不能被正视的罪恶感。
百合一脸的绝望与悲哀。
百合:白胜源!恭喜你!穿着我为你买的这双新鞋,你终於可以如愿……走向没有我的未来。
百合话声里的悲切,再次震撼了胜源,他不自觉的低下头去,一脸的卑怯。
百合看着胜源,她脸上的表情,忽然转为不忍――
她蓦地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可怜,像个明知自己有罪,却不确定法官到底会不会判他有罪的罪犯。同时,百合的脑海,也想起张怀中的脸。
百合满心的罪恶与悲哀――想起张怀中,我才突然惊觉,原来……我自己也是个罪人,根本没有资格,去审判跟我一样有罪的白胜源……
百合满怀绝望的说:你走吧!是我自己造了恶因,如今尝到恶果,我又能怪你什麽?
百合的语调充满了自责与悲哀。胜源则是一脸如释重负,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的表情。
胜源:百合……
百合:你走吧!什麽都不用说了!
胜源:……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百合:不用了……莎莎会来接我!
胜源:……我搭下午的班机,去英国出差一个礼拜,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拿你的东西。
百合:我知道了!你走吧!
胜源:……那,我先走了!…保重。
百合努力想要挤出最後一丝甜美的笑容,她的嘴角却只能勉强牵动成一个痛苦的微笑。
可是,胜源并没有看到百合的努力,他只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去――他根本不愿多做停留,他只想赶快离开百合、离开这个让他充满罪恶感的处境……
***
百合的目光,跟着胜源,快步穿越马路――
对面街角,银色的跑车闪闪发亮;一个红衣女子嫚妙的身影,依傍在车旁。
胜源逃难似的、快步走近跑车。红衣女子马上娇欢的张开双手,想要投入胜源的怀抱。胜源先是吓一跳,然後顾忌什麽似的推拒着。
红衣女子隐藏在娇俏笑脸下,那锐利如兀鹰的眼神,瞬间看清了胜源的内心那短暂的罪恶感,与突如其来的软弱。
她刻意投给对面街角站着的百合――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後,以胜利者的姿态,热情又张扬的,给了胜源一个大大的亲吻跟拥抱。
百合当然看见了。她转过头。一直忍着的眼泪――终於滑落……
风,再次吹来,洒下漫天金色细雨。
百合抬起头,看着蓝如碧玺的天空――
天空…怎麽可以这麽蓝?蓝的这麽乾净、这麽漂亮,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爱恨情仇、离合悲欢?
胜源带着红衣女子,逃难似的,坐上跑车。
绿灯亮。华丽的引擎声浪,呼啸响起;银色跑车,在阳光下,疾驰而去。
百合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抛弃的孤儿,充满了孤单与绝望――
白胜源走了,走向他新的未来。我呢?我要往哪里去?
***
百合一脸茫然,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走。无法舒展的眉头,显露出她的悲伤。
LINE简讯声响起。百合停下脚步,滑开手机萤幕。是莎莎传来的讯息――
「离婚手续都办好了吗?」
百合忽然激动的泪如雨下――
她觉得自己像被遗弃的孤儿,在陌生的人海中,孤单、绝望的走了许久,好不容易,终於看见一个熟识的、友善的面孔……
LINE简讯声再次响起。
「百合、你还好吗?我真的很担心你!」
百合的手,开始在手机的键盘上,疯狂的打字――
「莎莎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伤心的快要死掉了……我很想去死……我不知道,为什麽,我现在还要活着……我不知道,为什麽车子不来撞死我?死了,我就解脱了……再也不用这麽痛苦了……」
百合泪流满面的发泄着……发泄完中华,她终於可以比较冷静了。
百合看着手机萤幕,一字、一字,再读了一次自己写的简讯……
她的手指,迟疑着,迟疑着……终於还是把这些内容,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莎莎坦承自己的软弱――
莎莎,我决定要对你说谎……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所以,我只能假装自己毫发无伤……
百合流着眼泪,用手指打出,一个又一个言不由衷的谎言――
「莎莎,你不用担心。我很好。恭喜我吧~我终於解脱了!」
「真的吗?你人在哪里?」
「我在往机场的路上。」
「你要回温哥华?你跟你爸妈说你离婚了?」
「是啊!我说我要回去陪他们住。」
「他们一定很高兴。」
「是啊,我妈还说,我爸说要带我们去班芙度假。」
「太好了!你刚好陪你爸妈去散散心。你是几点的班机?等志诚下班回来,我赶去机场送你!」
「不用了,小宝没你哄,会睡不着的。」
「你的东西呢?要不要我帮你回去拿?」
「不用了,刚好趁这个机会,一次全部换新。就像我全新的人生。」
「这样也好。百合……你真的没问题?」
「你不用担心,我很好。手机快没电了,等我回到温哥华,再给你讯息。」
「一定喔!」
「一定!掰罗~」
百合流着泪,传给莎莎一个「时尚可爱女孩贴图」灿烂的笑脸,然後,将手机关机。
手机断电的瞬间,百合觉得,自己的生命也随之变成一片漆黑――
莎莎我不能回温哥华,可是……除了温哥华,我还能去哪里?
外出用餐的上班族,从大楼一涌而出。拥挤的人潮,粗鲁的推挤着孑然一身的百合。
***
百合的眼睛紧闭着。无法舒展的眉头,深深锁着她的茫然。
捷运门开,一大群人涌进了捷运车厢。三个欧巴桑,争先恐後,坐进百合身旁的空位。
三人因为争睹报纸上的旅游专栏,大声喧哗着。
甲女:你们看,这里好漂亮喔!
乙女:齁~这个标题也太夸张了吧!~「清境的百合――临死之前,一定要看的美景!」
丙女:高山百合,开在合欢山!这也太漂亮了吧!真想现在去看!
甲女:那还不简单,你就跟你老公说你得癌症快死了,临死之前,一定要去看――不就行了!
丙女:你好过份喔!(三人开始笑闹)
乙女:ㄟ!到站了,快下车吧!
欧巴桑随着人群,风一样的离开了车厢。那份免费的报纸,也被遗忘在座位上……
百合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捡起报纸,凝视报纸上美丽的风景照片,还有那硕大的标题――「清境的百合~临死之前一定要看的美景!」
百合的目光,停留在报纸专栏旁边,一张风景照片上――
那是一栋高耸的哥德式建筑,矗立在清丽的松岗。背景是一大片令人悠然神往的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