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余烟袅袅,檀香木帐床里的孩童体态略福,微圆的脸颊遮掩漆黑瞳眸深处的锐利。距离他来到这世界,顶着孩童身份过活的日子,想来也有两余年的时间。爱新觉罗.永璂,又该称他为苏梓慕,初来乍到之际固然有几分慌乱,可在端详情势几日後,逐渐摸清这躯壳的处境。幸而原主因伤风高热卧病床禢,倒是替他最开始的诡异给找足藉口。
贵为大清王朝乾隆帝的十二阿哥,皇后乌喇那拉氏唯一的嫡皇子,永璂的遭遇可谓悲惨至极。且不论那些後宫阴私,光是他这位皇额娘,便让永璂头疼不已。好在经他这些时年的劝慰,皇后将自身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的个性收敛几分,对那气焰嚣张又矫揉做作的魏佳氏隐忍些,同样淡去的还有后妃对帝王的期盼。乌喇那拉氏见永璂大病之後,脾性心思较往日深沉不少,更是内疚万分,将注意力全放在自家孩儿身上。
「主子可起了?」算得上是心腹太监的小林子,在门外头恭敬的问了声,永璂冷淡的应一响,逐开了门扉领了宫女碧儿替自家阿哥梳洗整装。永璂一边整着衣袖尾摆,吃些小点茶水止饿,一面细听小林子的禀报:「昨日那被五阿哥射伤的女子醒了,令妃娘娘对其照料有佳,又建议皇上册封那女为还珠格格,道是失而复还的掌上明珠之意。皇上龙心大悦,赏了令妃娘娘…」「嗯,爷知晓了。」
小林子这一听,随即闭上嘴安静伺候,碧儿像是木桩般立於永璂身後,仅在孩童需添茶时动动身子,对方才的谈话充耳不闻。永璂在用过简单膳食後,用着帕巾擦擦嘴角,半歛的乌瞳闪过几分冷酷阴狠之色:「先前吩咐的事情可办妥?」「奴才半分不漏的全弄上了。」「那个还珠格格是个突破口,可明白爷的意思?」小林子慎重的颔首应答:「奴才明白,请主子放心。」
敢爬到他这位苏家直系嫡长子头上放肆的人,可真没几个好活下来。苏梓慕生於军政大族苏家,什麽手段阴私、大风大浪没见着过,更不论他擅於隐忍藏拙,为了利益目的不择手段,这乾隆朝的後宫乱样,对他而言堪称小菜一碟。原主性格温善软弱,常常被人给欺去,加上本该由皇后掌管的後宫大权被剥夺,让那令妃魏佳氏更加猖狂,人人皆是捧高采低、毫不客气。
对此,苏梓慕表示:总有你们哭的一日。
「永璂见过诸位哥哥、纪大人。」装作一副唯唯诺诺模样的问好,不意外的听到嘲讽笑声,永璂将头低的更低,跌跌绊绊的快步至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纪晓岚见他这般样子,端起茶盏遮掩微微抽搐的嘴角,内心暗叹这十二阿哥扮猪吃老虎的能耐更是渐长不少。起初他很是不喜这位软弱的嫡阿哥,可在对方私下捧着文章书经请他批阅指点时,他才恍然大悟过来。
嫡皇子的位置可谓众矢之的,倘若十二阿哥不装模作样,怕是连五岁都熬不过,更别说皇后的那性子,啧啧。留意到自己正议论後宫隐私,纪晓岚赶紧正了正心态,虽说乾隆待他颇为信赖,但妄论後宫即是死罪一条。不过多说一句客观话,虽说五阿哥永琪资质上等,为人温和牵怀,深受皇上喜爱,但纪晓岚却敢直言不讳的断定,十二阿哥永璂才是更适合皇位之人。光是那隐忍之力,饶是纪晓岚都自叹不如,只可惜皇上被遮了眼,什麽都没瞧见。
「可查清五阿哥这连日来未上书房学习的原因?」永璂慵慵懒懒的半倚在软禢上,神色平静的开口询问,而小林子赶紧机灵抖出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回主子,五阿哥这些日子都在漱芳斋待着,道是要陪着还珠格格熟悉宫里。奴才还听到他们时常肢体碰触,与福家那两个红人一块打打闹闹,甚是没规矩。」永璂眯了眯眼儿,冷声下了命令:「且先遣个信得过的人去坤宁宫,让皇额娘忍忍,爷晚些过去。」「奴才遵命。」
待小林子吩咐好永璂交代事宜,随後返回房内复禀报自家主子想明了的消息:「听闻这位民间格格,性子很是泼辣撒欢,对宫仆以姊妹兄弟相称…」孩童轻轻嗤笑一响,接着摆摆手示意小林子继续:「她身上常常携带长鞭,见着不合心意情景,便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抽再说,谈吐亦是毫无水准及恭敬之词。」永璂微微点了头,又再提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皇阿玛的态度如何?」「回主子,皇上…似是很是喜爱…」「嗯,退下吧!」「奴才遵命。」
乾隆会对那位民间格格爱护有加?鬼才信啊!若说其中没令妃吹着枕边风,那他可真是傻子一个。虽说他在这世界生活不长,更是鲜少同那位名义上的父亲见过几次,是的,永璂并未把乾隆当成生父看待。对於一名只会斥责怒骂,对自己百般嫌弃的人,心思歹毒狠辣的苏梓慕只想回敬乾隆几次,最好能把这大叔折腾一辈子更好。不过,他不急,还是那句,总有你们哭的一日。
掌权者平日威严肃穆惯了。一滩死水的後宫突然出现没规矩的老百姓,自是会处处带给帝王新奇感,继而想放着逗弄打发烦躁情绪。依他对乾隆的观察与了解,这皇帝实是一名阴狠多疑之者,看似多情实则无情,同样不喜人大肆掀风作浪。踩了乾隆的底线,怕是死得比谁都快。永璂内心逐渐浮上一套模糊的连环计,他心情颇好的笑了笑,希望那叫小燕子的还珠格格,别让他失望啊!
「永琪这几日都没去上书房?」一名样貌英俊不凡,周身气势隐隐迫人的便袍男子,正一面处理今日尚未批阅的奏摺,一边询问心腹太监吴书来:「可都是在漱芳斋逗留?」吴书来恭敬的应答:「皇上英明。」乾隆一听,内心微微浮现一丝不满,他对永琪寄望极高,倒不乐见这孩子被迷了心魂。吴书来察觉帝王心情不快,赶紧提了个安慰答覆:「皇上,兴许是五阿哥宽厚,想让还珠格格早些习惯皇宫生活。」「阿哥就该有阿哥的样子,这像什麽话。」「皇上所言即是。」
仔细思索一番,乾隆下了指令命吴书来去处置:「派人去延禧宫,让令妃寻个适合的管教嬷嬷去指导还珠格格。至於五阿哥,你且传个信去纪晓岚府邸,要他好生教授学业,别给阿哥们逃了课。」「奴才遵旨。」安排好事情後,吴书来返回养心殿,试探性的开口询问:「皇上,今日是十五,您可要摆驾坤宁宫?」乾隆微微皱起眉,他对皇后可没好印象,却是不愿太后过多干涉:「吩咐下去,朕晚些过去。」「是。」
「皇额娘,您别在意那些跳梁小丑,赶紧养好身子才是。」除了过於刚正的性子外,永璂对这位乌喇那拉氏还算满意,至少她不似自己的生母,那位苏家夫人那般歇斯底里。皇后叹了口气,正要从容嬷嬷手中接过汤药时,却被儿子给抢了先机:「皇额娘,孩儿替您吹凉。」「永璂,额娘自己来便好。」见孩童坚持不肯将汤药交出手,乌喇那拉氏抿了抿唇,语带悲苦的说:「你这般好,为何皇上看不见呢?」容嬷嬷心头一紧,立刻轻声劝道:「娘娘慎言啊!」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正想多说几句时,永璂平平淡淡的递上温度适宜的汤药:「皇额娘快些喝药,儿臣不在乎其余人的眼光,只要您和容嬷嬷好便好。」接过汤药,乌喇那拉氏喃喃叹息:「若是太后…」「老佛爷仁慈心善,待众人皆是好的,只是儿臣先前偏了路,让人厌弃罢了。」不着痕迹的留意到自己的眼线宫女极其细微的暗示,永璂歛下流淌诡光的眼眸,一口一句违心话:「大病一场,儿臣顿悟不少,五哥能耐学识均是极佳,皇阿玛如此疼爱实是在理。」
「永璂…」「朕本以为你顽固不灵、毫无脑袋,看来是有些长进了。」低沉却带了冷淡的嗓音自外头传来,让皇后一干人赶紧起身问安:「参见皇上。」「儿臣参见皇阿玛。」永璂低着头,压下满心怒火,他会忍到好戏开场之刻。乾隆不甚在意的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同时替自己寻了理由离开这令他厌恶的宫殿:「既然皇后身子不适,今夜便无需恃寝,早些歇息。」此话一完,帝王又转向他不喜爱的十二阿哥:「少在这儿无所事事,尽说些废话,回阿哥所学习!」
语毕,男人转身离去,连後头的恭送声显然都令他不耐。踏出连续数步,心里倏然浮现一抹不来由的诡异感觉,让乾隆不禁回过头去察看。只见本是垂首恭敬之态的孩童,此下正毫不闪躲自己的注视,平淡无波的回望着。那双略为细狭的漆黑眼眸中,没有半分孺慕唯诺,仅有太过的漠然及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