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拎凉!」
这句话是一起工作的女孩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副导正把一杯喝完的饮料丢给她,对她歪嘴笑了一下。
「干拎凉!」她说。
副导提醒她:「一个女孩子不要把三字经挂在嘴上。」
我在旁边听了,没做表情。
副导才进在拍摄现场的屋内不久,就传来呼唤的声音。
「服装!」
我拿着要给演员搭配的背包起身,才踏出一步,手上就被塞入一杯喝完的饮料,是刚才副导喝完的那杯。
看着女孩打火队似的从我面前转身冲去的身影,一旁不小心将演员衣服弄掉在地上的另一个女孩开口说:「要不要我帮你丢?」
我暧心的给她一个感谢的笑容,将背包交给她说:「这你拿,我们一起过去吧。」
「不是说过连戏的东西一定要记得吗?服装、饰品、背包、鞋子、袜子在演员上镜前都要弄好,不要等人家叫了还不知道要干嘛。」副导在摄影机旁对倪倪训话的同时,姵姵赶忙的将背包挂在演员身上,转身还没听到副导喊action,就先听到倪倪对姵姵说:「刚才为什麽不跟我说?我们不是一个团队的吗?你这样很不OK。」
「我很明白在职场上每个人都希望能被别人看到自己的努力,希望自己是完美的,但是,在想到自己的同时,是否有想过一起工作的伙伴?虽然我并不害怕神的对手出现,但我就是想帮助猪的队友,也不想和只想着自己完美的人一起工作,干!」
我很想大声的对她说出这番大道理,教育一下这个小我十岁、刚出社会的科班小屁孩,就算我是刚从制片组跳tone到服装组的菜鸟,也该对我这几十年在社会打滚的经验多一分尊重吧,再说,对长辈不是也该有点礼貌吗?难道现在年轻人都不学习做人的道理了?
「所以你才会到现在还是助理啊!」好友琦琦在手机的那头对我这样说。
「助理又怎样?总统他一个人能当总统吗?没有底下的助理,他能同时写上十来篇不同场合的完美演说稿?」一边将演员换下来的袜子装进待洗的夹链袋里,一边忿忿的为姵姵抱不平。
「拜托,人家几岁当总统,我看你四十想嫁人都还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吧。」
「唉呀,没有开始种苗哪来的开花结果?是我不想好吗!人生就是不断的重新开始,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过呢。」
「认识你一辈子了,还不知道你根本就是个过动儿兼受虐狂吗?就不能乖乖坐在办公桌前当你的总编辑,硬要去外面做什麽田野调查,求你了,回来不行吗?什麽时候我才能不再收舍你的烂摊子啊?」
「别这麽说嘛,这摊子可是我两一起打下的,你当总经理,我当总编辑,说好要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故事让所有入看见的不是吗?而且要不是开拍迫在眉睫,谁会理我这种说什麽真心想学、有热情态度的熟女菜鸟?」
「我要知道总经理还得写稿,我就不会答应你。」
「我们之前不是己经写了几本关於五个小屁孩想开拓孤岛森林帮助家族对抗政府的奋斗故事吗?你还没找到书局贩售?写稿那种事给阿妙做就好了,你干嘛?」
「阿妙忙着找作家和我们合作,还要去收作家的稿都没时间回办公室上厕所了,你有良心你催她,这事,我干不来。」
「说得好像我们有很多作家一样?啊不就莫大他一个报纸文艺版的连载作家而已麽?现在谁还看报纸啊?他们是在忙屁喔?」
「一间出版社只有一、两个作家,只出一、两本作品是能叫出版社吗?阿妙和莫大……」
正当琦琦还在手机那头想说些什麽的时候,传来副导说「换场」的声音。
「收工再打给你。」我连忙收起手机,将衣架上的衣服抓起,冲往拍摄的屋里。
「不是这套啊!」倪倪将衣服推回来给我,指着当天的通告说:「这一场有连戏的,你有看剧本吗?你知道现在是拍哪一场吗?」
老实说,并非所有人都能在短时间内看完十几二十本;四五十万字的剧本,还能立马说出刚才那场戏的前因後果,所以有点慌乱的我只能迅速拿出通告表看着顺序说:「刚才那场拍完之後的顺序是7—19啊,是这套没错啊。」
「不是啊,现在是拍2—10,导演刚才加的你不知道吗?」
通常拍戏现场会有固定的盯场人员,用来处理拍摄时发生的意外状况,也负责回报後台人员消息以便及早处理,减少时间的浪费,但有时,一个时间差,消息就会不连贯。
「没人告诉我,那我现在再去换。」才转身,就看见姵姵拿着衣服过来了,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表情的,从我身边走过,我的心凉了一下,刚才在现场盯场的人除了倪倪之外,就是姵姵。
我明白每个人说出来的言语和做出来的行为都是他们生存下去的方法,不怪别人,只怪现在社会竞争太现实,钱难赚,禽鸟只能择木而居。
梳化间位在拍摄屋里的厨房,化妆师在为女演员梳头,为了不弄乱发妆,衣服一定要在梳化前让演员换上,现在我还拿着男主角下一场戏的衣服等着。
男主角刘亦凡边脱衣服边走进来嚷着说:「我痒死了,这件衣服有没有洗啊?」
我接下他丢过来的衣服,看着他一边指着衣领上沾到的粉妆处,一边抓着自己的脖子说:「我一流汗就会对这种污垢过敏,我知道你们怕衣服缩水、变色、不连戏,所以能不洗就不洗,但你就不能稍微把某些部位弄乾净一点吗?」
早就听说刘亦凡有洁癖,对使用的东西要求很多,有大头症,难搞,虽然他本人没表现出来——我是说"以前都没表现出来",而大家也好像是说好了的,心知肚明的没说出口,当然这种事也没什麽大不了,只是我好奇有洁癖的人要怎麽拍吻戏的话竟不小心被他听到,从此後他便只针对我直白的说出他的要求,相同的东西对姵姵他就不说,只要我一出现,就对我发号司令,大家都以为我是不是哪个时候得罪过他。
「阳彤,昨晚是你收的衣服吧,你没看到吗?」倪倪责怪我。
「不好意思,这是昨晚拍过的,怕洗了来不及乾……」
「来不及乾可以用吹风机吹啊。」
「我昨天有问你,你不是说我们没有吹风机吗?」我傻傻的反击。
「我们没有,梳化有啊,不会借吗?」
「我们要帮演员吹头发,没办法说借就借喔。」化妆师听了丢来这句话。
倪倪翻了一下白眼继续对我说:「你要自己想办法啊,这样让人家觉得我们很不专业。」
不是说是同一个团队的吗?现在要我自己想办法了?
「你是梳化的头吗?」这时刘亦凡突然开口问倪倪。
倪倪指了指化妆师回答说:「我们化妆和服装是分开的,这位是化妆师,我们服装师没来现场,因为他是总造型师。」
「所以你也是助理罗?」刘亦凡双手交叠在裸露的上半身上。
「你都做什麽?」
「我要帮忙搭配衣服……」
「那其他事就不关你的事了吗?你们不是一样都叫助理吗?」
「…….。」倪倪没有再说话。
我很讶异刘亦凡竟会为我出气?心里直呼:「干!好爽!」而且决定以後刘亦凡叫我做什麽我一定都做,但下一秒,我後悔了。
才帮他穿上衬衫,他就开始要求我要先擦汗。我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他,但他却晃着两条半插在袖子里的手臂对我说:「我的手被管制住了,请帮我擦!」———才不是!他刘亦凡对我说的话可没那麽感性有礼貌,真正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是:「你把衣服穿成这样我要怎麽擦?」,然後我要帮他脱掉衣服时,他却又说:「又脱又穿你是要我再流多少汗?」
我去!才消一半的气不由得又被刘亦凡的难搞王子病惹毛,是怎样?天气热,大家火气都很大是吗?连我头上也开始冒烟了。
倪倪这时为报刚才的仇,插话对着空气说:「服装组不知道怎样帮演员穿衣服。」还「哼哼」的冷笑了两声。
干!我头上开始冒出火花,全身开始发烫,青筋从脖子往脸上爬,血压就要爆表,然而,不识相的刘亦凡竟还接着问:「你是没拍过戏还是没看过男入的身体?脸红成这样,至於麽?」
我勒~啪嚓!轰~冒火啦~
我瞬间抽出更多的面纸往刘亦凡身上丢,旁边的化妆师和女演员失色闪避,我用面纸把刘亦凡全身贴得像木乃伊,转身再拿出厨房里的各种调味料———蕃茄酱、牛排酱、沙茶……往贴满面纸的刘亦凡身上去,刘亦凡瞪大双眼看着我直说:「别别别……冷静点,我想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不理会刘亦凡的话,我直接就将所有调味料倒在他身上,让面纸吸取更多更均匀的酱汁之後,我五爪一张,往他身上一抓……,只见刘亦凡脸色惨白,两眼一翻。
「干!周阳彤,你在干嘛?你有事吗?第一天拍戏喔?」倪倪搧风点火的,逼得我终於拿起装面纸的木盒往她脸上仍去,两条血痕像失去地心引力的流出,连接着她的两个猪一般的大鼻孔飘向空中,接着,倒地。
「干拎凉,狮子不发威你把它当病猫了是吧?」
满脸的饱足感,阳彤开心的大笑,一只手还恣无忌惮的爽快拍打面前的铜墙铁壁。
「太爽了,看你们还敢不敢撒野,搞不清楚状况,人家是让你可不是怕你,出来混,眼睛别长在头顶上,懂了吧!」
还在裂嘴大笑的阳彤挥去拍着她肩膀的手。
「阳彤……阳彤?」那是倪倪的召唤。
阳彤定眼一看,所谓的铜墙铁壁原来是刘亦凡的结实胸膛,他正用一双鄙视的眼睛瞪着阳彤,而倪倪则是脸上三条线的看着阳彤。
「我说阳彤姊姊,你是不是太久没释放压力了?如果对这行没有抱着极大的热情,压力是会愈来愈大的喔。」
我去!原来刚才只不过是阳彤的一场幻想。
阳彤收回的双手忽然被刘亦凡抓住。
「你刚才把手放哪了?」
「放凡哥的胸膛罗。」倪倪和化妆师及女演员都在窃笑。
「没……没有,我是在替凡哥擦汗。」
「能别叫哥吗?好歹你还大我一岁不是吗,阳彤姊~?」刘亦凡故意拉长音的说。
不说都忘了,算一算阳彤也是组里的大姊姊,虽然目前这个专业领域的工作资历没这些屁孩来的长,但终究社会经历还是比他们久,岂能被看扁。
阳彤收回自己的手,边替刘亦凡穿衣服边说:「亦凡,我很好奇,你名气这麽大,怎麽公司没配经纪人给你?」
刘亦凡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阳彤为他扣扣子。
「不需要啊,剧本都背熟了,还能记哪些场次已经拍完,也知道哪几场戏大概穿的是什麽衣服,像我这样完美的演员,哪还需要经纪人来盯。」
「那麽完美的演员怎麽衣服不会自己穿呢?难不成是有大头症吗?」
「……。」刘亦凡看到众人投来的好奇眼神,一时无话可说,只好伸出手来自己扣扣子。
阳彤满意的笑了一下,伸手要解刘亦凡的皮带。
刘亦凡赶忙抓住她的手说:「这我自己能行,不麻烦你了。」
阳彤用食指划过刘亦凡的下巴说:「这才乖!」之後便转头走人,留下惊讶得合不起嘴巴的倪倪,以及偷笑的化妆师和女演员,只有刘亦凡一人咬牙切齿的瞪着阳彤的背影,心里想着:「可恶的周阳彤,我一定会连小时候的那笔帐跟你好好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