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暔一直是一个温柔的人。
对娘、对姊、对西村大审、对鱼大伯,对我。
一贯的和煦,一贯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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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他只大我两龄,那时我正值荳蔻年华,白雪飘逸的早晨,只见他逆着冬日里灿阳走出,金浅的阳光彷佛是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环绕着修长的身影,仙人似地徐徐向我靠近,好不和谐!
就和他的人一样,暖烘烘的,爲我遮去了凛冽的寒风。
那是片白茫茫的雪地。
那日我瞒着爹娘到外头玩耍,就这麽愣着瞧一个仙风道骨的人儿彷佛从画里走出,我蹲着,拨了拨地上的雪,愣愣地问道:「你也要玩麽?」
「好啊。」
莫名的情愫大约就是在那一刻产生的吧!
我搭着厚重的红色棉袄,顶上还戴着娘亲手爲我织的毛帽,喜气洋洋,宛如一颗活球似地,而他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青色长衫,却蹲在我面前迎风位置,正巧挡住前方直朝我脸上吹来的刺骨朔风。
雪地反射太阳的光线很是刺眼,让我不能仔细地端详他的样貌,只听得他悦耳的声调:「那,你想玩什麽?」
「扔雪球!」我兴奋地说,後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连忙改口:「不,咱们还是堆雪人吧!」
我怎麽好意思拿雪球扔仙人呢!
「好,堆雪人。」
娘总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孩童,近及笄了还不懂得收拾玩心,尽玩些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无聊戏法,糊里糊涂地度过了十三年,成天直往外头跑,不像姐那样饱读诗书,便给我下了禁足令,但,我终究是躲过骆府多得不可计数的侍卫和婢女,越过了重重障碍,偷跑了出来。
「喂,正在堆雪人的人,你叫什麽名字啊?」我一边把雪弄成一堆又一堆,一边问道。
仙人轻笑,煞是好看!「我姓季。」
「季?那不就是南门那边的大户人家麽?」
他笑而不语,於是我又开口:「那,你不问问我叫什麽名字麽?」
「潺潺,骆潺潺。流水潺潺,是个很可爱的名字。」那人一字不误地说出。
「你、你怎麽会知道?!」我一脸惊讶,难不成他真的是仙人麽?
「猜的。」
「喔。」原来如此,他果然是仙人!
我就这样傻傻地给他蒙骗去了。
「嗳,仙人。」我唤了唤他。
「别叫我仙人。」他的眼底似乎浮现了笑意。
「那要叫什麽?」我歪头,想了又想,那是要叫他季大哥麽?可是这样子好怪啊!有一种亵渎神仙的感觉!
「不如叫......夫君?」
我顿时脸上一热,「那、那怎麽可以,你又不是我......那个!」
可想而知,我现在必是羞红了脸,不敢道出那令人害臊的字眼。
平时鬼灵精怪的骆潺潺也有结巴的一天!
「你、你瞧我堆的雪人好看麽?」我赶紧转移话题。
「和你一样好看。」他盯着我的脸,仔细说道。
仙人怎麽可以调戏人!
「喔!那、那应该是不错。」我又慌慌张张地堆起了另一个雪人,装的很是镇定。
又过了许久,手心里的雪微微融,我才惊觉日头当空。
午膳时间,若我没赶上桌,爹便会知道我偷跑出去了。若被发现,届时,讲不定又是好多天的禁足令了。
「嗳,仙人,我该走了,咱们啥时再见?」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陪我玩的,可不能就此放了。
「会再见的。」他笑着回道。
「那,我走了。」
先是犹豫地走了几步,我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忘了问他口中的「会再见」是何时,忘了问他究竟是来自何方,更忘了问他眼底的笑意爲何。
是同戏曲里的那样,明儿同时同地再见麽?但我们又不是男女私会。
待我想起这些,早已离那个地方有一大段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