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与那个人碰着指尖,导入体内的温度却是一道冷冽,眼中的迷蒙散去,看清那人的面容,这才松了口气。
掬起一手的水往脸一泼,冰凉醒了这具身体,将双手撑在台子上,水珠顺着我的脸颊向下滴落,在水面上圈起了涟漪。
无声地盯着从水龙头缓缓滴下的水滴,滴答声在我耳里无限扩音,还有那规律的呼吸以及心跳声。
将手伸到身後扯了条毛巾往脸上随意一抹,拭去了残留在脸上的剔透,开启一旁的发蜡定型了刚睡醒的蓬松,洗净了双手,扫了眼镜子便转身快步离开浴室。
换上了一身整齐乾净的短袖衬衫以及夏季西装裤,看起来也是仪表堂堂,在领口束了条蓝白斜纹的领带,朝着镜子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将公事包背上肩,不经意地瞥见了放在柜子最下层的那本破旧,蠢蠢欲动,原想要拾起一探究竟,此刻,放在桌上的手机却铃声大作。
看了下配戴於左手腕上的手表,与客户约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拿起手机穿上那双有点磕脚的皮鞋,夺门而出。
手中紧紧拽着那份资料,早已不似菜鸟时的那份忐忑,端起眼前刚送上的咖啡,啜饮一口,苦涩在舌间打转,蔓延整个口腔,但却早已成了种习惯。
客户比约定的时间还要迟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这些我却早已见怪不怪,扬起的笑容自信带着亲切,热情地与客户握手与嘘寒问暖,一切是那般的怡然自得。
一份合作案,客户的百般嫌弃与挑剔是家常便饭,经过好些年的社会历练,懂得逆来顺受以及简单的拍马屁,你说这些很不屑?残酷的是,这些都是生存法则。
冗长的交锋总算结束,恭送客户离开後走进了厕所,看见镜中反射出的自己,却愣了神。
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为什麽,会感到陌生的心慌?掬起水连忙洗把脸,抽了一旁的纸巾擦乾了脸庞,连忙转身离去。
带回了成功签约的合同,获得上司的赞许以加赏,退出了办公室,回到了属於自己的小小办公桌,桌上满是资料文件,还有一台旧式笔电。
将自己瘫在椅子上,为了那份看似简单的合约,实际上却又有谁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少心力在那上头?
我将头躺靠在那椅背上,快速扫射了一下坐在同间办公室的同事们,是啊!看似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又有谁明白每个人背後那不为人知的努力?
‘登!’来自电脑的讯息提示让我回过神,有些懒散地坐直了身子,手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回复了几则讯息。
“哈哈哈哈哈!”发送了讯息,脸上却不见任何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将视窗最小化,接着叫出了Excel开始敲敲打打,桌上原先整齐排堆叠的资料又再度横撒桌面。
客户的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滑了接通後夹在耳旁,手则停不下来继续忙碌着,这全是因为这份报表得在明天上班以前上呈过目。
语气满是恭维,任谁也不会想到,现在这坐在电脑前正与客户打交道以及有着巴结意味的我,竟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些话。
饥饿感涌上时,只能选择性忽略或是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暴饮几口,这种从早忙到晚却粒米未进的日子可是习以为常,毕竟时间,是不会为了谁而放慢的。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晚上七点,冷眼瞄了眼坐在斜对角的新人,那文件的高度都快看不见他的身影,漆黑的办公室看得见他的挑灯夜战。
「走啦!晚上不是还有一场应酬?」同事的提醒让我猛然想起的确有这一回事,拎起了公事包,将几份文件以及存放一些重要文件的随身碟一同丢进,暗了昏黄的桌灯,拍拍那同事的背准备一同前往应酬。
「前辈慢走!」听见那小菜鸟的精神问候,冷哼一声,撇过头看着他那难以掩饰的黑眼圈,还有那凌乱不堪的桌面,勾起了单边的嘴角,举起了手随意挥挥便离开了公司。
骑上那花了自己省吃俭用辛苦存下的血汗钱才买到的RacingS125机车,穿梭在这夜幕升空的街道上,疾速奔驰,享受这难得的放纵於风中的快感。
停在平价小酒店前,掏出了手机再三确认约定的地点没错,这才摘下安全帽,用後照镜再三审视自己的仪容,松开了皱起的眉宇,拍拍那人的肩与他一同踏入这灯红酒绿的场合。
鞠躬哈腰,把酒言欢,脸上是虚伪不过的笑容,却要展现出真挚与诚意,一杯杯黄汤下肚,酒精侵蚀着胃壁,却麻痹了神经。
脸颊染上了几许红晕,大脑只感觉到阵阵昏胀感,客户早已醉到不省人事,看着他挺着大大的啤酒肚坐在椅子上头胡言乱语,轻蔑一笑。
叹了口气,拖着这具微醺的身体,我只好摇醒一旁正饱受酒精荼毒的同事,让他与自己一起把这尊大金主送去外头给他的司机。
安全起见,只好把这机车暂时寄放在这,搀扶那摇摇晃晃的同事,叫台计程车,把我们都安全送回了家。
转开了门锁,把自己用力跌进那松软的沙发上,呼吸有些吃力,使力扯开那束着自己领子的领带,解开那严谨的扣子,呼吸这才顺畅多。
神经的麻痹感已然消退,接踵而来的是胃那累积已久的疼痛,前额上满是盗出的冷汗,虚弱地抱着胃,颤抖的手翻箱倒柜,拿出了一瓶所剩无几的胃药,倒了几颗胡乱往嘴里头一塞,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在药效发作以前减缓疼痛。
重新躺回到沙发上,拭去豆大般的汗水,手臂瘫在眼上,意识逐渐模糊,渐渐剥离……
翻来覆去,痛苦狰狞的神情出现在熟睡的脸庞上,猛然惊醒,连滚带爬立马坐起身,喘着粗气,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右手摀着那正不规律跳动的心脏,触摸到那湿透的衣襟,眼神闪过复杂,无奈起身来到衣橱前随意拿出了件睡衣更换。
点亮了房间的灯,高挂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半夜一点,宿醉的疼痛席卷而来,但也早已习惯。
瞥见那被遗落在书柜底下的陈旧,拖着这副沉重的身体奋力抽出,翻开扉页,原来,是本相册啊。
看着泛黄的照片上,是襁褓中的自己,那天真的年幼脸庞,乌溜的眼瞪得大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纳入眼底,眼眸与笑容,是如此地纯净。
情不自禁,翻了一页又一页,我看着自己的种种曾经,彷佛重新经历了场曾经的时光,颧骨止不住地升起,眼内流淌着记忆的温存。
阖上,扬起了苦涩的笑容,把那本项册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子的最上层,重新躺回了那偌大的床,翻来覆去却没了丝毫睡意,只好重新爬了起来,拿了换洗衣物以及毛巾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洒在身上,洗去了那令我嫌恶的酒味,其实,从学生时代我就讨厌碰酒以及咖啡,那种苦味是敬而远之。
但无奈,出了社会後,有些东西是不得不碰啊……
每晚的熬夜赶工,咖啡从一开始的提神到後来演变成的滥性成瘾,没了咖啡因的兴奋作用,整天也就提不起精神。
至於酒精,也都是应酬而不得不接触的,这弱肉强食的社会很现实,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不想被踩在食物链的底层就只能不计一切代价的拼命往上爬。
虚伪、掩饰、马屁等等的全都是生存技能,即便曾经的我是最不齿这一类的做作假态,但为了生活,只是不起眼的我又有什麽立场去嫌弃呢?
纂紧了拳头使力往墙上砸去,不断落下的温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关上了水龙头,拿起一旁的毛巾擦拭身子,穿上了清爽的睡衣便回到了卧室。
「你是谁?」盯着那全身镜中所反射出的自己,我又问了一次,指尖对碰,认真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眸,既陌生又熟悉,忆起那些曾在镜中看见的眼神,那些,全部都很陌生。
「嗨!天真的高尚。」那具跟我有着同样的身形的人突然出现在镜中里头所反射的窗前,回头不见踪影,但却真真实实出现在镜子中。
他有着狂傲不羁,笑的一脸邪魅,身着那最熟悉不过的上班制服,那神情,是那在记忆深处挥散不去的陌生。
「你问我是谁?我是你啊!」那种自信的笑容,忆起的是在工作时那不断出现於倒影中的眼眸。
─没错,那人是我,每天醒来後,对着镜子的第一句话总是这个。
心里有好几个好几个不同的人,但全都是我......
是为了,在这社会生存下来而被迫诞生出的其他的我。
或许,一切都是假象…..
因为不论是哪个,全都是我啊!
只是我不愿接受而以为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