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牵着我下了马车,紫琳与冷如霜也从另一台马车上走了下来。
我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宅府,「临风院」三字潇洒飞於门楣上。
大门上的红漆似是被再次重新上色,有些艳,与旁边的古风建筑有些不搭调。
紫琳推开了大门,在这朱门院落里,竟是藏匿别有一番的古韵优美,使我不禁被深深的吸引住。
宅府并不大,一主厅、两厢房,外头,还有一间……咳……茅房。
进入里头,一切的摆设皆从古时设备,没有自来水,没有电力,甚至,连一盏电灯也没有,但我却没有因此而嫌弃这里,反之,是身心放松,因为又想起了在梦里,我曾与奕炎住在这般的环境中。
略略浏览这间宅府後,紫琳与冷如霜便开始忙着歇放行李,而我与大叔,则悠哉地坐上後院阶梯,赏着篱下丹菊。
风吹而倾,那朵朵菊花暧暧而开,就像他一般,隐着难测的实力於轻松的外表下。
「刚刚在车上怎麽发呆了?」久久,身旁传来他的声响。
半晌,我轻声问道:「如果梦境出现在现实之中,那代表着什麽?」
当这话脱口而出时,令我有些惊讶。我竟然,将压抑在心中那麽多年的秘密与困惑告诉了一个人,可为什麽……我却一点也不後悔?
因为……我信任他?
「你是指,刚刚我们坐的那台马车?」他想了一下,立即明白我在指什麽。
我点点头。
「这是有可能的,不过那是一种大脑的错觉。」他温声回答,并不觉得我的问题有些奇怪。
「如果我说,从我有记忆开始,那梦就……」说到这,我住了声。再更深层,是我永远不敢说出的事。
却见他那唯一露出的薄唇,向我轻轻勾起,「我在听。」
我在听。
单单一句话,竟是卸下了我心里头的防备,定下我心中的烦乱。
几只秋蝶缓缓飞过,几片落叶残然坠落。
他的笑,他的声音,他带给我的感觉,在刹那间,又与那个影子淡淡融合。
我开口,细细的向他描绘梦里的一切。
有那片美丽的自然,有那上古时期的安然,还有,那一直乖乖叫我姐姐的人儿,朵奕炎。
从每年我的或是奕炎的生辰,至我们几乎每天上山采药,又至在山上救了太子,再至我们为宰相的私生子女,到後来我被指婚。
愈讲,愈是兴致浓厚,我逐渐敞开心怀,开心的跟他叙述。
偶时在我的脸上有着微笑,有着哭丧,有着无奈,有着兴奋。
而他的嘴角,却是永远绽放着那浅浅定心的笑容。
「所以今天在机上,如你所见,我才会拉住你,如你所听,说什麽恨与缘的话。」黄昏的丹霞缠於天边,我也为自己的梦境做了个结尾。
语毕,心里竟是怡然舒服,那一直隐藏在心中的事经今日之谈,彷佛那颗长年阻塞长江的灩澦堆,在被移开之时豁然开朗。
「嗜血。」他轻声唤道:「你可有因为好奇而去读冉朝历史?」
闻了,我摇摇头。一直就没有太过在意梦境的真实性,又怎麽可能会去查呢?
「记得在小时候,我曾翻阅过有关冉朝的名人奇闻轶事,你所说的朵宰相,若我没记错,确实,是有一对私生子女,不过文献记载并不详实。」他缓声说道,让我愈发觉得自己所做的梦并不是普通的简单。
怎麽可能……竟然刚好有此事……
而且这一切,也并非夜有所梦:怎麽可能我一个未曾接触过冉朝历史的人,能梦到这些确实符合历史的事呢?
「这个梦如此的真实,一做又是几十年……你有没有想过,那有可能是你的前世?」他又再次开口。
「前世?」闻了,我喃喃复述一遍。
「也许在前世,你与奕炎那个男孩和太子同留着一些遗憾,命运要你在此世弥补。」他说。
「那为什麽,明明也有很多人在前世与某个人有过轰轰烈烈,但在此世,却是忘记、无法再续缘了?」我问。
预定前来接送我们的马车正缓缓驶来,行於驰道上发出熟悉的叩喽叩喽声响。
「忘了,是因为饮下孟婆汤;无法续缘,是因为缘尽了。」他缓缓起身,拍了拍披风上的灰尘,「又或者,是感应不起。」
「那又是什麽?」我也随他起身,拍打坐脏的地方。
「你可以想像,每个人前世的记忆就像雷达般,能随时得发出讯号,也能随时的接收讯号。」他牵起我的手,从後院走到前门的方向。
「你的意思是……只要他们在我的身边,记忆就可以被唤醒,这也意味着,那个奕炎与太子其实就在我的身边?」我疑惑问道。
「应该是罗。」他叹了声,「你想想看,是谁从你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我微微蹙眉。从小我就在冬月里长大,冬月里的手下那麽多,难不成……其中一个便是奕炎?
因为,奕炎是我从小就梦见的,但太子,却是我近来才梦见,难道这意指的是,最近我才碰上太子?
「但……我该如何知道他们就是奕炎和太子?」走到了门口时,我在他身後问。
「我也不知道。」因为身旁还有其他人,所以他压低了声量,「不过,命运既是安排你们还能在此世再次相遇,那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相认的。」
夕阳西沉,晚风稍凉。
那个向我撒娇任性的男孩,以及那曾与我许诺的太子,在此世,你们,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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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觥交错,黄汤下肚,众人们开心宴饮,彼此交谈。
箫笛琴瑟和谐,更添大夥的兴致。
这场雪岭的邀约,让近三、四十个帮派齐聚一堂,当然,或多或少的原因,便是因为冬月、凌云与无甯的出席,但左顾右盼,却是没见到魅影的身影。
奇怪了……照理说他已来到雪岭了,怎麽却没出席呢?
原先想问问他关於我身世的事,如今,是得暂时打消这个念头了。
月色朦胧,几抹乌云遮蔽了黄橙色的上弦月,照在这片山林里,让我又多了分熟悉感。
在这座宁静的深山里,更凸显出今晚少有的喧嚣。
设宴处与临风院有些距离,算是位在雪岭群山中一个较为低矮的小丘顶,在这个小丘陵下,就是那以宝石而着名、同时也是雪岭的圣池--月瑶池。
大叔牵着我的手,忙着与前来的帮派首领交际回酒,我见此也乏,对於这种客套的仪式,早已觉得无趣。
我们立於宴饮场所的边缘,也算是这座小丘上的最高处,能清楚的一览我们脚下的月瑶池。我总不断回过头,细细寻找那位於月瑶池北方的受洗池阵列,只可惜,月瑶池畔本是环绕群石,让我根本分辨不清究竟哪个才是阵列,索性放弃了。
愈待愈是觉得无趣,我直接挣开了大叔握住我的手。
「如厕。」我拉拉他的披风,意示他蹲低身子,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尽快。」他回应。
我微微颔首,走出了这个热闹的地方。
夜,黑得愈黑。
月,明得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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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厕?当然不是,那不过是个为了开溜而找的藉口。
随着小丘的蜿蜒小路,不一会儿,我便走到了丘下。
静静凝视着这被誉为雪岭圣池的月瑶畔,波光粼粼之下,经月色照明,竟是成了一块又一块的色泽,那便是卧於池底的宝石。
对於眼前的场景,心里,是无尽的动容。早已听闻月瑶池的湖底,只要一有光线的照耀,便能产生无数动人的色彩,今日一闻,真是让人看得深深着迷。
一阵风吹来,我从沉沦中顿时回过神,开始左顾右盼,机敏的观察四周。鼻子一嗅,我朝着一旁的树上望去。
一抹黑色的人影,忽地,从上头一跃而下,站立於我的身前。
黑色的紧身衣,服服贴贴的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宽肩窄腰更是衬得他的身材愈发性感,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身影有些恍惚,有些玄幻。
「你究竟是谁?」我拂了拂自己的披风,淡声问道。
我是知道他的。他,便是下午在马车旁,窃听我们与雪冽对话的那名黑衣人。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突然,向我一跃,开始展开进攻。
我不慌不忙的退後一步,侧身躲过他的徒手攻击,紧接着手一使力,朝他的肚腹就是一拳。
他的眼里,传来赞赏之意,但并没有反击,而是灵活的躲开。
在接下来我的攻击,他总是不断的闪避,却不曾反手。
我专注地看着他,见他无杀害我的动机,而是单纯的想过过招,我便每每出手只发挥出一半的实力。
莫名其妙,想找人动武过招,竟然找上我这个冬月嗜血。
不过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动手了,倒是可以趁机热身一下,而且过了几次招数後,我便知道他其实并不弱。
虽然我并不擅长打架,但短暂的打一下倒是还能应付的来。
「小岚好身手。」过招近乎二十,霎时,在遮蔽他嘴巴的布下,传来了一阵经过变音後的声响。
一句话轻轻入耳,但听在我的耳里却分外沉重与惊恐。我登时身体一颤。
为什麽……他会知道我真正的身分……
他话一出口,原本一直随意打架的我,立即展开认真的攻击,整整比之前还要更凶上几倍。
「谁是小岚?」我咬牙说道。手一个使力,立即朝他的脖子劈去。
我的怒,是他的知了,他的怡然自得,更多的,是因为我感受的出,这个人并不简单。
他感觉到我的凶狠,却仍旧是没有还手,声音中带着笑意,「向我承认有什麽不好呢?反正也只有我知道。」
我停下身,收回了正要攻击的手,直直站立与他对峙,他也不再闪躲,伫立在我的身前。
我将右手伸进披风里,拿出之前跟孤煞A来的手枪,直接顶上他的胸膛,冷声说道:「哼,承认又如何?我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管你是哪个帮派又或者是哪个国家派来的间谍,但你只需要知道,知道了本尊身分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冰冷的枪口直对他的胸膛,大拇指一动,已打开safety,现在只要我一按下板机,他的胸口将会被子弹贯穿。
晚风悄悄吹拂,手枪的阴影淡淡投射在他黑色的紧身衣上,随着他的胸膛上下起伏,忽明忽暗。
他低头看着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竟然是灰色的,漂亮的眸子里,是一片的安详与柔软,根本不像间谍该有的凶狠与猜疑。
他的呼吸没有分毫的凌乱,很显然,他一点也不怕我开枪。
「小岚难道不认得我了吗?」他轻声的笑了笑,任我的枪口继续抵在他的胸前,兀自的扯开了遮住口鼻的衣罩,以及束住头部的连衣帽。
缓缓的,那条布轻轻飘逸,如薄纱般,恣意坠落,最终停落在我的脚上。
一张完美的俊容映入眼帘,金色的短俏卷发,淡金色的眉,那熟悉的眸,那高挺的鼻梁,嘴角上,那永远挂着的温柔笑容,以及,微微苍白的脸部色泽。
我怔怔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