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宁没有再说话，松开的手离开涅海棠，从床边站起，抛开凌乱的上衣後转头走进浴室，没多久便传来水声。
仰躺在床上好半晌，涅海棠缓慢的坐起，手摸着喉咙跟自己的下颚，眼睛看了看浴室方向，叹气，翻身下床，将敞开的衣襟重新扣上。
这个时候最好是离开，但自己这个模样，衣服都还是湿透的不能穿，朗宁的衣服对自己而言又太大，外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或有谁在，思考了下後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走到沙发座坐下，曲起双腿缩在沙发，看着窗外。
或许，不清楚涅叔做些什麽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小时候，总是在房间里等待涅叔回来，有时是精神奕奕的涅叔，有时是虚弱得连讲话都没力气的涅叔，大多时候等到的都是被人扛着走进房里的涅叔，不管怎麽样的涅叔，身上总是会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有时还有另一种味道，但小小的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味道。
不管怎麽样，涅海棠都最喜欢涅叔回来的时候，每次回到宅子里都会待上很久，那时就是他负责帮涅叔打理吃食，帮涅叔擦背，还可以睡在涅叔身边，对涅海棠而言那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间，直到他被涅叔带到美国、将他留在艾菲先生身边为止。
一直以为，主人对自己的性事是出於对涅叔无法宣泄的占有欲，也是对自己存在的不满的发泄，但涅海棠却在现在发现自己或许想错了。
主人或许是把自己当涅叔的替身了。
不，应该不是，那种说法也太高抬了自己。
站在莲蓬头下，冷水自头顶浇下後，朗宁才稍稍冷静下来，对於涅海棠的种种都朗宁感觉到愤怒，但朗宁更气自己，他其实应该在当下就把涅海棠给掐死，省事，但当手碰上涅海棠的脖子时又总是不忍心，脑子总会不自觉得浮现那个六岁的小孩一脸的泫然欲泣却滴不下一滴泪的脸。
在情绪与慾望冷却後，朗宁将水温调整为温热，彻底的冲洗过身体後，又在水柱下站了一阵子後才关水，伸手拉过毛巾将一身水气擦拭乾净後，又抽另一条甩开後系在腰上走出浴室。
视线扫过床面，除了有些凌乱以外什麽也没有，双唇紧抿，眉心皱起，想到涅海棠有可能就这样离开就一肚子的火，往前两步，刚燃起的怒火在看见沙发上的身影後瞬间消散，他早该知道，涅海棠从来都不是一个逃避问题的务实角色，比起莽撞的冲出去遇到其他人被追问许多可能答不上来的问题，他情愿蹲在起火点认真研究灭火的可能性或放任这把火将自己完全燃烧。
走到沙发前，坐在放在沙发座前的桌面上，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气的人已经沉沉的睡去。
涅海棠的睡脸安稳得没心没肺，好像刚刚的争执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一样，但从他的小动作里又可以理解他的不安与退後。
指背轻轻抹过涅海棠消瘦的脸颊，那是成长带来的代价，因为涅海棠从来都不是会苛待自己的小人物，但若是碰上与涅麓有关的事情，他又总是让自己委曲求全。
拇指轻轻摩蹭粉色下唇，柔软的触感让人有些想尝尝看他的味道是否跟唇色一样的香甜，但朗宁这回没有这样做，而是看了涅海棠的睡脸一阵子後起身，轻手轻脚的将人抱起，走回床边，轻轻将人放下後，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贞的睡死了的小混蛋。
朗宁不是很了解，睡眠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是一种时间的蹉跎，除去必要的休息，朗宁其实不太需要睡眠，但每次看着涅海棠的睡脸，他都会想，自己之所以对睡眠没有特别的需求是不是因为这家伙睡得太多，把自己该有的睡眠时间都给抢去用掉了。
恶作剧的用拇指食指掐住涅海棠的鼻子，看着他因为缺氧而皱眉，又因为自己松手而展眉，朗宁这才心情好了一些，把人又往里推了些後跟着上床，拉起被子将自己与涅海棠裹在一起。
其实他应该早些想到，有本事将涅海棠藏起来不让他知道也拒绝让他查到的，也只有自己的父亲而已，那个在斗争当中被他架空了权力之後果断的选择退位，离开义大利定居在瑞士的前家主。
过去朗宁并不明白父亲刻意的对自己打压是所谓为何，但他现在知道了，父亲是不想让他知道他与涅海棠的这一段，朗宁并不会天真的以为父亲是不想让他受到伤害所以才将他与涅海棠纠缠的这一年的消息给彻底封锁，朗宁觉得父亲真正想掩埋的是自己对涅麓的感情。
别人或许看不清，但他，朗宁，却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涅麓死後，父亲好一段时间根本像只噬血的猛兽，几乎把所有对立的人给彻底扫荡，而那些亡魂则全是父亲献给涅麓的祭品。
但那些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涅麓的生死，朗宁一点也不在乎，他只知道，他喜爱的玩具凭空消失了，而且是在他诱惑涅海棠主动献出自己的全部以後，突然彻底消失得乾乾净净，能证明他曾经存在的是那属於涅海棠与涅麓的房间以及宅子一角那属於涅海棠的区域。
朗宁站在父亲让他把人还给他，但得来的答案从来都只是「凭什麽」三个字。
是的，凭什麽，年少的他，所享受到的、所拥有的都是因为他身上留有的麦迪契家的血液，跟他是不是朗宁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这个宅子少了他一个朗宁，还有其他身上留有麦迪契血统的人可以取代，所以朗宁只能凭自己的实力争取。
那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但对朗宁来说漫长的不过是时间而已，权力的斗争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过家家游戏，就算名义上的放逐也无法动摇到朗宁的地位一分，反而使他扩大了自己的势力版图，让他在重新站在父亲面前时，父亲只是淡笑着把不离身的家主戒指交到朗宁的手上。
事後，朗宁不时地在想，这或许是父亲的计谋，但他无法证明也不想证明，他只想拿回所有他应该的。
比如，涅海棠。
好一段时间忘记的人，在他重新回到义大利後又再次想起，房间床台的那一小片花园，後院突兀的温室，这些从朗宁离开以後一直到重新回到义大利这片土地，那些花花草草都不曾被忽略荒废，照顾得一如涅海棠消失以前的模样，但却不见那个总是笑得一脸无奈又没心没肺的少年。
然後，朗宁开始找，那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只是朗宁要的不只是单调的行踪，而是涅海棠这十年来种种，除了那被封锁的一年。
隐隐约约有感觉阻碍他的是什麽，一直以来他也没有强行突破这层阻碍，或许就是感觉到那将是一场让人不痛快的局，而当事实由当事人口中得到时，朗宁感觉到的却是难以宣泄的愤怒，这个愤怒他无法发泄在涅海棠身上，因为他不舍，他也无法将情绪宣泄在已经死去的人身上，甚至连造成他愤怒的元凶他也无力怪罪，除了圈紧闭湾里的人以外朗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麽。
想着，朗宁忍不住俯身吻上那微微开启的双唇，挑逗的挑起涅海棠的贝齿，勾起沉睡着的舌尖与自己纠缠，在他因呼吸困难而有些挣扎时松开，转而亲吻他的颈子，肩膀，五指挑逗着涅海棠的乳尖，由柔软到硬挺，可见涅海棠的身体并不是没有感觉，而是理性将所有情绪给压抑住了，让涅海棠无法体会朗宁想带给他的美好快感，双唇移动後颈，或轻或重的在上面留下一串印记後才满意地将脸埋在涅海棠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闭眼休息。
涅海棠醒来的第一个感受是渴，然後是饿，後知後觉的才发现身下的柔软与宽广有些不对劲，猛的坐起，身下躺着的不是沙发而是床面让他下了很大一跳，惊慌的左右看过後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才吐口气，重新倒回床里，闭了闭眼，又张眼，呆了一下後滚一圈滚下床，进浴室梳洗更衣，他饿了。
一边刷牙一边转着眼珠子寻找自己失踪的衣物，洗完脸後走出浴室，双手插在腰上头微微旁边思考时，眼睛便在窗边的沙发上发现多出来的物件，走近了才发现是衣服，带点疑惑的眉微微挑起，拿起衣服看了看，想了下，还是决定换上。
离开麦迪契家时其实他什麽也没有带，把一切都留在了义大利，是艾菲先生把所有涅麓留下的东西转交给他的，现金，存款，股票，房契，地契，以及一叠的大学简介，或许从那时起或更早以前，涅叔就已经在思考隐退的事情了，甚至做了些准备，可惜什麽都还来不及，涅叔就已经离开了。
涅海堂没动到任何涅麓留下的东西，因为涅叔跟其它叔叔已经给了他太多的东西，特别是他在美国就读时，大家像是怕他饿到或过得不好一样，给了他大笔大笔的伙食费，让他总是哭笑不得的对涅叔说，原来在义大利吃一顿饭会用到五位数字的美金，涅叔总是笑笑的坦然的说，他们每天水里来火里去，都是些有命赚没命花的奴才，不如多给他一点让他帮忙花。
可惜，他这个假少爷不争气，到最後，连涅叔也走了，他却连回报的机会也没有。
套上白色合身牛仔裤以及白色针织船领上衣，宽大的领口让锁骨完全露出，瘦窄的肩膀隐隐约约露出领口，套上订制的手工白色皮鞋後，站到镜子前转了转，拍拍空荡荡的胸口，皱皱鼻子，才开门走出房间。
过去穿白色是因为涅叔喜欢，也总是买白色的衣服给他，後来穿白色是因为习惯，但像现在这样穿得一身纯白也只有在工作的时候了。
房间外谁也不在，绕了一圈，除了似乎从昨天就没有关过的电脑还在运转以外，房子里真的一只蚊子也没看到。
习惯性的走到桌子边收拾掉用过的杯子、吃剩的披萨盒跟几个酒瓶，把该打包的打包起来，杯子则是洗乾後沥乾在流理台上，一手拎着装了未吃完的披萨的垃圾袋，一手拿着纸盒，走出大门先将东西丢到地下室的集中区後再回到十六楼的住处，不慌不忙的从门铃旁的磁砖後摸出备用的门卡，开门回到自己的家里。
屋子除了多了一个大洞以外没有什麽改变，涅海堂进门後第一件事是直接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剩余的燻肉、起司以及最後的两片吐司全部层层叠叠成三明治後推进烤箱里烘烤，回头，拿出牛奶，看了下日期，过期一天，又从橱柜里拿出外场小妹给他的即溶咖啡挑了个较小的锅子放在炉子上加牛奶一起煮出一杯香气逼人的咖啡後装杯，烤箱里的三明治也完成了。
用盘子将三明治盛起连同牛奶咖啡放到桌面上，再倒杯水，回头，手上的水杯差些因为一直维持恍神状态没发现有人出现在桌边而惊吓飞出去。
涅海棠想骂脏话了。
「你真的是很沉的住气。」讲话的是趴在桌边，伸出一只食指挑起吐司打量了下内馅的莱恩，「我也要。」
「人家又没做什麽，为什麽要被你说得好像做贼遇到抓贼的会心虚一样？」瑞希缓慢从客厅方向走来，手上还拎着一只咖啡色纸袋。「涅，你那盘让给他，我们先吃这个，等等去吃大餐，莱恩请客。」走到桌边放下纸袋，把盘子跟杯子推给莱恩後，拿出纸袋里的两杯热咖啡跟两份可颂。
「工作呢？」看着三明治跟咖啡牛奶很迅速地被莱恩染指，涅只是笑一笑，坐下後接过瑞希递给他可颂三明治及纸杯装的热咖啡。
「刚刚结束。」
嗯，打开杯盖，喝口咖啡，连锁咖啡店的咖啡再好也不过这样，但可颂倒是还不错。
「你对玛莉安的工作或我们在玛莉安身边都做些什麽，一点也不好奇？」
缓慢的咬口可颂，咀嚼，吞下後才台眼看着莱恩笑着说：「有什麽值得我好奇的？」他是在麦迪契最让人忌讳的那群人身边成长过来的，也曾与麦迪契家的主人同进同出过，甚至也遇见过道格拉斯家盘算着该如何利用姻亲的关系拓展自身的势力，斗争也不过如此，朗宁的工作或朗宁身边人的工作还能离开这些不成？「不过如果你们也是同行，那我就会觉得好奇。」
「你看吧，我楼兰瑞希的话还能错不成？明明是欧洲人却鸡肠小肚的，尽计较些小家子气的事情。」
「我不是小家子气，而且我是英国人，英国绅士向来注重细节！」推推脸上的眼镜，「楼兰瑞希，你应该要比谁都清楚目前朗宁的处境，一点疑虑都不应该错放。」
「但事实证明你根本是疑心病重，真当自己是福尔摩斯？」
湛蓝色的眼睛瞪了瑞希一眼，咂了咂舌头，转身不看瑞希，拿起杯子喝口咖啡奶，眼角在扫过涅海棠时，又多看了他两眼，「欸，你说点什麽吧？」
「呃，」突然被点名，放空中的涅海棠眨眨眼，一脸尴尬的笑，「说什麽？」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扬起嘴角，莱恩笑了。
「谢谢……？」讲真的，他还是在状况外。
「涅，你真的没有任何问题想问吗？」这麽多年没有踏足过义大利也没有跟任何与麦迪契家有关的人往来连络过，对於过去的人事还有为什麽朗会突然找上他，还有他们这些跟着来的人……真的能没有一点好奇心？
涅海棠皱皱眉，想了一下，「我等等需要外出一下。」
「去哪？做什麽？」出於习惯，莱恩脱口询问。
「莱恩，涅不是囚犯。」翻了一个大白眼，瑞希真的受够了莱恩的神经质。
涅海棠不在意，而是看着莱恩回答：「我得去买些东西，吃的用的，还得领些钱。」虽说门卡也不知道是那儿去了，但是除了惯用以外，涅海棠不知道现在还能起到什麽作用。
涅海棠的话似乎提醒了瑞希一些事情，看他一脸抱歉的模样，从椅子上站起走往拱门方向，一阵子後又走回来，手上拿着手机钱包跟钥匙圈。
「抱歉，我也做了个小实验，希望你不介意。」将手上东西一一排开放在涅海棠面前後才坐下，「莱恩担心你会背叛朗，偷窃资料卖出去，而我则是想知道你的习惯，比如通道的使用，以及贴身物品不在身边时会怎麽反应，或对我们在做的事情、情报之类的会不会留意之类的……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很抱歉。」但涅海棠的表现淡得让他都觉得意外，一般人都会手忙脚乱或心情不好一阵子，这些，涅海棠身上一点也看不到。
「没什麽，习惯了，东西回来就好，我省得麻烦。」现金或手机也就算了，信用卡提款卡以及驾照的重新办理是件工程，还有做为大门钥匙的门卡，车钥匙不属於他的，他则推给瑞希。「这是朗的。」
「这是给你的，跟朗在一起，你绝对会很需要这样一辆车。」
张口，顿了下，才出声：「我知道了。」收下瑞希推到眼前的车钥匙。
简单的把被归类成中餐的三明治与咖啡吃完後就准备出门，头一次出门屁股後拖着一串人让涅海棠很不习惯，莱恩跟瑞希也就算了，那个光头大熊就有点过份了，黑墨镜、黑西装、标准站姿，深怕旁人不知道他是在做什麽的一样。
对旁边的两人申诉说这样会吓到人，反正他们两个人都在身边是不是就放光头大熊自由？结果是瑞希只是云淡风轻的说，不知道，回去问问朗吧，让涅海棠鼓起腮帮子，一脸没好气。
既然有光头大熊在，那车钥匙就没有用的必要，只拿了钱包门卡，连手机都懒得拿的丢在家里两手空空的出门。
出了门後，莱恩跟瑞希两人就跟小孩子逛街一样，对什麽都有兴趣，连路边小吃都站在旁边研究了好一阵子，问他们要不要试试又一脸怕死的摇头，倒是光头大熊被要求着一个个试过来吃得一脸满足。
四点多一点被带进一家咖啡厅，这家店涅海棠很清楚，只是他没想到那两个大男人居然特意订了位置只为了尝一尝传说中的蜜糖吐司。
不过当他看到两个大男人各点一份蜜糖吐司并端上桌後的那个表情，整个人掩嘴笑到差点翻到桌子底下。
平日的精明与算计在餐桌上一点用处提不上，莱恩跟瑞希两人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麽对眼前的半条很有艺术感的吐司，最後是隔壁桌的女孩子舍不得两个美丽的人面露困扰，主动上前伸手救美，瑞希顺手推舟就以感谢为由将自己那一份甜食推给旁边的小姐。
涅海棠在旁边看着，脑子突然闪过「魅祸人间」四个大字，以前他不能理解，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瑞希这样的人比朗宁更邪门。
晚餐前离开气味甜腻的咖啡厅进了超市，进了超市就是涅海棠的地盘，莱恩跟瑞希两人跟在後面看着涅海棠挑选，时不时的莱恩会突然离开，一阵子後又拿着东西回来放进推车里，瑞希则是乖巧的跟在涅海棠後面负责推车，偶尔问些问题涅海棠也都耐心的给瑞希说明，绕一圈下来，面对各种提问涅海棠脸上一点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就连瑞希突然冒出一句「你跟朗做到什麽程度？」，涅海棠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回道：「不知道，回去问问朗宁吧。」，让瑞希在愣了下後直接放声大笑。
一车子吃的用的在涅海棠拿出钱包的同时又被瑞希压下，买单的则是莱恩，在莱恩结帐的时候外面不知道何时已经等着的光头大熊还领了两个人把所有东西先行领走，让本来还考虑是不是跟店家借推车把东西推到停车场的涅海棠一下什麽烦脑都没有了，从头到尾他动手的时候只有喝茶倒茶跟挑选菜肉，其它的旁边的人都帮他想好了。
原来，当少爷的感觉这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