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坐覺長安空 — 第八章 狂蜂浪蝶。 曉日踏馬為逐勝,婦人引禍唯相妒

王钰以拿衣衫饰物为由,回将军府一趟。

良公公派马车送她回府,让悦儿也陪在一旁。

「夫人!」许久不见王钰,吴总管还是有些激动。

「府里都好吗?」王钰问。

「都好。将军来了封信,我本想明日亲自送过去。」语毕,急急去拿信过来。

王钰如获至宝地打开,信写得不多:「莫忘冷添衣,日夜加餐饭。年末即归,夫人勿念。旭笔。」

看完将信细细摺起,放在怀中收好。

王钰回到房中,就跟她离开时一样,维持原样。她不太想动平日常穿的衣服,去打开角落一个大箱,那是大婚时,宫中送来的嫁妆。里面果然有许多件华丽衣鞋,首饰用具,一应俱全。她回头,指着箱子对悦儿说:「走的时候,就拿走这个吧。」

王钰一直待到傍晚,用过晚膳,才依依不舍地回宫。将军府中的饮食,跟东宫的精致讲究一比,就像是粗茶淡饭一般;王钰却吃得津津有味。

悦儿很少到宫外,万事皆感新奇。将军府人不多,亦不似宫中拘谨,气氛轻松。悦儿好奇地问道:「大将军待夫人,也像太子殿下对夫人那般好吗?」话一出口,便知说了不该说的,自己摀住了嘴。

王钰笑道:「你可知,我嫁给大将军前,曾与太子殿下订过亲麽?後来殿下退婚,我便嫁给大将军。大将军一直待我极好,没什麽不足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悦儿听得目瞪口呆,却怎麽都想不明白。太子殿下对将军夫人之好,实为前所未见;太子殿下当初又怎麽会,狠心向她退婚?

「走吧,晚了不好。」王钰起身离开。

*****

王钰回到东宫,良公公已站在承恩殿外。

「太子殿下已久候多时。」良公公低声道。王钰有些尴尬,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责备。

王钰让人抬着箱子一起,进承恩殿中。

太子殿下脸色不大好,面前的饭菜,几乎没什麽动过。

李成美见她来了,缓了缓脸色,笑着问:「吃过了吗?」

「吃过了。等很久了?」王钰问。

「刚来。」李成美道。

王钰听了,也不去戳破,他起初就是一脸心烦,只是习惯藏了,便随口说谎。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这人已不动声色、嘻皮笑脸地惯了;当真心里有事,也再说不出口了吧。也不能怪他,作为东宫太子,怎能不戴着面具过活?」

李成美看抬进来的箱子,宫中封条尚在。随口一问:「这是些什麽东西?」良公公正依例进来检查,命人打开箱子。

「宫中赐的嫁妆。」王钰道。

良公公打开,里面收摺得整整齐齐;翻开一看,都是些衣服饰物,婚礼用物,有些还带着喜字。

「都没开过?」太子盯着箱外封条,问道。

「成婚那天大将军不在,未曾开过。还是有些东西能用上的…」王钰伸手去翻。

「大将军不在?那你是如何拜的堂、成的亲?」太子诧异道。

「没拜堂,大将军公事要紧。」王钰随意挑捡起几件衣物,往内室走去。

太子听闻王钰大婚之日,竟没迎娶也未曾拜堂,甚是不快;张旭对王钰的婚事如此草率?

「你不吃饭,光喝酒了?」王钰走回来,闻到他身上酒气。

「…」太子不接话。

「坐下吃饭。如果心里有事,就得多吃东西。肚子填饱了,就不会想多了。」王钰拉他坐下,替他夹了许多菜。

「你看出来了?」太子殿下道。今日朝中之事,让他着实心烦;脚下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承恩殿。

「我看出来你满桌的菜没动,我可不黯读心术。你不说的,我也不问。吃吧,吃吧!」王钰催促着他。

见她催着紧了,太子拿起筷子,吃了几个大口,也不觉饭菜冰冷。

*****

李成美身高腿长,自小擅长击鞠。如今他已贵为太子,不免又要受让三分,这含光殿的马球赛,是越来越无趣了。

场边的王公贵族、仕女佳人摩顶放踵,络绎不绝,好不热闹。紫嫣的眼光,仍是独独落在太子殿下身上。太子殿下一个纵马过来,漂亮的指节握住球伏,身手巧捷,紫嫣看得忍不住惊呼起来。仅是一滴汗,从那俊美的脸庞滑过,都让她目眩神迷。

王逸在一旁,也不禁回想起:一年多前带着女儿王钰来含光殿看击球朋戏,意在看当时的陈王。两人当下并无何交集,事後,陈王却首肯了婚事,让他不由得欣喜若狂。可惜最终仍是空欢喜一场。如今陈王李成美成了太子殿下,钰儿也已另嫁他人。

如今太子殿下身分大是不同,抵不过赵姨娘日夜鼓吹,王逸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若太子殿下曾看上过钰儿,挑上现在的紫嫣,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王大人过去靠着王钰的母亲是太后远亲,以裙带关系,爬上了尚书之位。但妻子过世已久,如今再攀上皇室,才是长久保官之道。若紫嫣真能得太子殿下青睐,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太子驰骋马上,数次看向场边广榭,不见王钰人影。

待球赛暂歇,让马夫牵着马去喂水,才看到悦儿领着王钰,坐到广榭边上。她怀中还捧着东西,想必是带吃的来了。

冬日艳阳,晒得暖意横生。王钰吃着新送的茶点,爱不释手,还带了几颗橘子放在身旁。紫嫣远远地,同一群华贵妃子疏淡待着,并不去向王钰招呼。见王钰在宫女身边一屁股坐下,头上仍插着同一支白玉簪子没换过,觉得十分寒酸。

此时,太子殿下向王钰走去。在她身旁喝了口水,拿了颗橘子来剥。吃了几口,把剩下来的橘瓣,放到王钰手上,再回到马上击球。

短短的时间,两人并无几句交谈。此举看似漫不经心,也未引起太多注意。然而,竟深深激怒了紫嫣。她气得眼眶泛红,直想去甩王钰几个耳刮子。她未来尊贵的丈夫,在众目睽睽下,竟为一个不洁的女人悉心剥橘子…

过了一阵子,太子殿下又下场休息。走到半路,锺大人的女儿迎面而来,朝太子殿下行礼。

锺大人的女儿,名叫锺如蕙。自幼生得才貌双全,举止高贵,落落大方。她对太子殿下,亦是一见倾心。碍於朝廷政争不断,太子尚未娶亲,这太子妃的身分关乎日後皇后大位,更不能轻易决定;只能静静等待机会了。

几次见面,太子都是风度翩翩,温文儒雅,让人看不出心思。坊间传说,陈王风流倜傥,知情识趣,与许多教坊中人交好。锺如蕙倒也自视甚高,自认极识大体,不把那些野花放在眼里。见紫嫣在场边看得目不转睛,对太子频送秋波的模样,有些不屑,便迳自去向太子招呼。

太子扶她免礼,与她寒暄了几句;目光却不住望向王钰。

王钰专心盯着场上的来回,与悦儿交头接耳,拍手惊呼,看得入神。阳光晒得她的小脸白里透红,楚楚动人。

太子告别锺如蕙,在王钰身旁静静坐下,与她一同看着比赛。乘隙问她:「你记得ㄧ年多前,你也来看过击鞠吗?」

「是啊。」王钰答。

「那时候ㄧ看见我,就喜欢上了,才让你爹来提亲的吗?」太子戏谑道。

王钰噗哧一笑,摀着嘴笑道:「是啊。只可惜,我当时坐得很远,实在分不出来,场上究竟哪个才是陈王。但我犹记,当时每个男子都是风流倜傥,嫁了万万错不了。」

「你…」太子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伸手朝她的额头上,轻轻ㄧ弹。

悦儿在一旁,听着两人若无其事,拿着以前的婚约开玩笑。她实在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两个人,当时究竟是为什麽没成的婚?

*****

风和日丽的一天,没有维持多久。王钰回到承恩殿後,本想睡个午觉,紫嫣就来了,气急败坏地闯入殿中。

宫女们知道她是将军夫人的亲妹妹,便没有拦住。

紫嫣劈头就骂:「你是故意,要我去看你跟太子亲热的吗?」

「闭嘴,莫要口不择言。」王钰冷冷地说。心知她就要发作,不能再给她好脸色看了。最难听的话,往往都是从家人口中说出。

「贱人,光想着近水楼台,勾引太子,忘了自己嫁人了吗?还知不知羞!」紫嫣厉色道。

王钰正色道:「王紫嫣,你疯了吗?你自小任性妄为,我让着你,不代表你做得对了。我告诉过你,太子殿下不是你可以摆弄的,你现在是因为他,来向我发作吗?」

太子回宫後换了身衣服,也来到承恩殿。悦儿看见太子过来,神色慌张。李成美眉头一皱,低声问道:「怎麽了?」

「…紫嫣姑娘来了。」悦儿道。

李成美进殿後,在门口听见王钰提起自己,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紫嫣越来越不甘心,怒道:「哼,摆的什麽架子?要不是你住在东宫,我会来给你好脸色看?给你脸不要脸,你这狐媚子,趁着大将军不在,就想去爬太子的床了,还来跟我耀武扬威?」

越听越不像话,太子心想:这不像尚书之女,倒像泼妇骂街了。

王钰气道:「紫嫣,你想当太子妃,就能当太子妃了吗?只要稍不如意,就是别人陷害你,抢走你的东西吗?紫嫣,你已经不是孩子了。」

紫嫣ㄧ听,破口大骂:「少对我说教。从小到大,我哪一点不如你?可你有的,永远都比我好,究竟凭什麽呢?我不配当太子妃?那你就配了吗?去年爹爹让你跟太子定亲,我就不服气了,告诉你吧,那些突厥人是我找来的!看你被作贱够了,还能不能嫁得了!」

王钰又惊又气,浑身发抖,那些掳走自己的突厥人,竟是紫嫣指使的!大怒道:「你…怎能这麽狠毒?做出这种事?」

「我说,你运气可真好,都成了残花败柳,还能嫁个穷将军。他是不是,不知道那件事?难怪全京城的人都说,大将军喜欢东教坊的那个妓女。果然,你还不如那个婊子呢,谁的床都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离太子远一点,我让你以後不用跪着跟我说话…」

太子脸色铁青,再也听不下去,走进殿内。

「谁让你在这里放肆的?来人,掌嘴!」太子怒道。

紫嫣看太子突然出现,显然都听见了,心下惊慌万分。大声叫道:「太子殿下,都是她,引诱我说这些话的,你别被她骗了!」

两个太监扣住紫嫣双手,王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用力地打了紫嫣三个巴掌。双腿一软,全身脱力地跌坐在地,脸上满满地都是泪水。

「滚…你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王钰哭着说。

「带出去掌嘴,打昏了再送回去。」李成美冷冷地说。

李成美紧紧地抱住王钰,心疼不已。她哭得很厉害,几乎昏过去,全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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