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後来向敏敏就在梁组长你家住下来了？」
故事听完，程耀将吃完的卤味打包好扔掉，仔仔细细洗过手後，走回来问梁采菲。
「是。」梁采菲轻手轻脚地打开向敏敏病房门扇，走进，确认向敏敏依然熟睡，并没有任何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之後，再度退离到病房门口，以免吵醒向敏敏和隔壁床病人。
「那後来向敏敏又为什麽搬出去了？」程耀又问。
「因为我家里有个和她父亲一样的男人。」梁采菲轻描淡写，简单带过。
「蛤？」程耀眼睛张得大大的，竖耳倾听，可等来等去，始终都没等到梁采菲的下一句。
「就是这样。」她知道程耀已经听见了，淡淡回话，本不想继续再提，可看见他小狗似亮晶晶的期盼眼神，隐约又有些不忍，只好多补了一句，稍微解释得清楚一点。「他有时会回来要钱，我不想要他吓到敏敏。」
「喔？所以，是因为你与向敏敏有类似的遭遇，所以才帮她的？」程耀发问。
「或许吧……不过，我比敏敏幸运，我母亲选择和我相依为命过日子，可敏敏的母亲却选择抛下她。与敏敏相比起来，我的日子已经过得很好了。」梁采菲想了想。
这种日子怎麽能算过得很好呢？程耀微微眯眸，细细打量梁采菲，心中百味杂陈，感受复杂。
「你把属於你的那一部分说完了？」她明明对他人困境很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但对於自己的痛苦，却是尽量略过不提。
仔细回想，之前，当梁采菲向他提及与男友父母饭局的不愉快时，也是轻易用三两句话打发，而依他近日对梁采菲的了解，梁采菲并不特别寡言，或许，她只是对感到痛苦的事情难以启齿？
这样的联想令他对梁采菲感到十分心疼与不舍，一向舒展明朗的眉心微微聚拢。
「是啊，不然呢？你还希望我谈什麽呢？」梁采菲对程耀的发问感到疑惑。
「你花了五页聊向敏敏，却只花了两行讲自己，再这样下去，读者都要搞不清楚谁才是女主角了。」程耀展颜，试图以轻松的言语让气氛活络一些，好让她挥去因沉郁往事而起的不快。
「你在说什麽啊？」梁采菲横他一眼，真是受够他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什麽五页两行？又什麽女主角啊？
她是女主角，难不成他是男主角吗？什麽嘛！梁采菲没发现她的颊色微微红了。
「本来就是啊。」程耀耸了耸肩，笑出一口白牙，为了避免她尴尬，转移话题。「没关系，你不想聊自己的事也不勉强，不过，梁组长，你真的很善良，又很有正义感，你问我要不要到你们公司工作时也是，你是真心很想帮我吧？」
「……」当然呀！难不成她只是客套话吗？
可是，这样被当面赤裸裸地称赞真令人感到既难为情又手足无措，梁采菲思来忖去，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越来越明白程耀为何是低年级小男生的模样了，他坦白得惊人，也彻底地没有社会化。
他直线式思考，有什麽说什麽，毫不隐藏，他的双眼明亮无垢，乾乾净净的，全无一丝杂质。
真不知是因为他现下在她眼中是个孩子，所以她才会觉得他的眼神如同孩子般纯真？抑或是他原本的眼神就是如此纯稚？
真想看看他原本的样子……他究竟原本长什麽模样呢？
梁采菲睇着程耀再度走神，静默良久，接着才後知後觉地发现，程耀也持续无话地盯着她，两人视线凝注了不知有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他两人周围悄然流逝，弥漫某种暧昧气氛，彷佛连医院内冰冷的空气都足足上升了好几度。
「做什麽这样看我？」梁采菲清了清喉咙，脸色微红，都不知她为何会比方才更不自在，不过是个小学男生盯着她看，而她也一直盯着人家瞧而已，她在紧张什麽？
而程耀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微微露出的可爱虎牙与上挑的眼角令梁采菲感到更不知所措，非得说几句话来壮壮胆才行。
「我警告你，我最不需要同情心了，不要同情我。」梁采菲倏尔板起脸色，郑重告知。
「谁在同情你了？我是心疼你。」程耀据实以答。
轰！梁采菲微红的脸色瞬间炸开！
什麽心疼？他说起暧昧话语毫不修饰，稍早时举筷便要喂她消夜的动作也毫不遮掩；每一句话都令人遐想，每一个动作都令人无所适从。
低年级男孩太坦荡，坦荡得令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应答。
「时间很晚了，我要进去陪敏敏，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晚安。」梁采菲指了指病房，旋足转身，匆忙与程耀道别，眼看就要逃跑。
「慢着，梁组长。」程耀蓦然攫住她手臂。
「怎麽了？」梁采菲回身。
「梁组长，你要跟我交往吗？」几乎完全没有任何犹豫，这句话便冲口而出。
那就是一种很想照顾她的心思，一个很想令她快乐的念头，从心口猛烈冲涌而上，无法抵挡。
想成为在她身边支持她的那个人，想成为令她快乐的那个人；想让她开心，也想为她擦眼泪，没有任何身分比男朋友更适合了，程耀毫不考虑。
「什麽？」梁采菲傻愣愣地望着程耀，美目圆瞠，完完全全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无法消化这句中文。
「我。跟我交往。」程耀伸出一根手指头，很愉悦地指向自己，快乐地向梁采菲强调。
梁采菲发傻的脑子总算慢吞吞地恢复运转。
「我为什麽要跟你交往啊？我跟你又不熟，而且你还只是个小──」
「小学生嘛！我知道啊！谁规定小学生不能谈恋爱了？就算不认识『玩偶游戏』的羽山和纱南，起码也看过『小红豆』呀！人家谈恋爱谈得好好的，多纯粹啊。」程耀小弟弟的虎牙又跑出来了。
「……」居然连纱南和小红豆都搬出来了？梁采菲真是拿他没办法。
「你才认识我不久，根本就不了解我，怎麽可以随随便便说要跟我交往？」
「我才不是随随便便说要跟你交往，我是真的对你很有好感。再说，你不给我时间跟机会，我怎麽了解你？」
「总之，这个提议太草率了，你应该先好好观察我，或是，让我先好好观察你。」
「喔？梁组长，你每次谈恋爱前都有好好观察也被观察过吗？」
「当然。」
「那每次观察过後的恋爱都有成功吗？」
「……」当然没有，否则她怎会形单影只地在这里？这简直是明知故问嘛！梁采菲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那就对了啊，既然努力观察不一定有好结果，为何不乾脆冲动一回，顺心而为？你就试试看啊，也许我很不赖啊。」
有人这麽推销自己的吗？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这个低年级男童是不是刚和她玩了文字游戏？该不会其实他根本很腹黑吧？
「无论如何，跟个小学生谈恋爱这种事都太奇怪了。」梁采菲再次拒绝，这下连耳朵都红了。
「你就把自己当成幼幼台的姐姐？」理直气壮地帮她想办法。
「谁能做到这种境界啊？」可恶！她居然想笑。
「试试看嘛！」程耀努力说服她。
「晚安慢走不送。」梁采菲指了指病房内那张陪客床，再度旋身逃跑。
「胆小鬼。」她惊慌失措的举止令程耀在她身後畅怀大笑。
「不管是激将法还是什麽的，我都不会中计的！」梁采菲转头过来看着他，不自禁被他一连串滚动笑音也逗惹得有些想笑。
真奇妙，他就是能令人很迅速地摆脱忧郁，心境轻盈，这似乎是她毕生头一回，没有因想起父亲而感到心情不好。
她笑了、她笑了，她终於笑了！自从今晚接到向敏敏的电话之後，她就没有笑过了。
红红的脸颊、灿亮的眼睛，既愠恼，又隐含羞怯……程耀想，他想，或许，他喜欢梁采菲的程度比他目前所知的还多了许多。
不逼她了，慢慢来吧。
「你今晚要在这里过夜，要帮你买什麽吗？牙刷或毛巾什麽的？」程耀想了想，体贴地问。
「不用了，谢谢，我刚刚已经在地下街的便利商店买了。」梁采菲点了点头。
「好吧，那掰掰，晚安。」既然没有理由再多待一会儿了，程耀不情不愿地向她道别，神色间掩不住失望。
「Bye。」梁采菲朝他摆了摆手，静默地看着男孩走远。
还真的是完全藏不住情绪呢！他拖行的脚步与沉重的肩膀，在在彰显了他的心情。真是的……果然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孩。
梁采菲望着程耀走远的背影，不禁轻笑出声。
荒谬的夜晚，有乱七八糟的意外、乱七八糟的乐乐美、乱七八糟的男孩、乱七八糟的提议，还有，她跳得乱七八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