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麽时候学会抽菸?事实上我已经不记得──或者该说、不愿意记得了。现在我唯一能解释的问题仅剩下凉菸、为什麽我只抽凉菸。
「因为千秋喜欢薄荷。」我吸了一口,这种微凉的气味总能抚平我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是吗。」少彦凝视着远方淡淡回答,手中同样燃着一根香菸。
但他本来不是会抽菸的人,他甚至非常厌恶菸味。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习惯了燃着一根香菸待在我身边,并以缓慢的速度抽着,然後在一根菸的时间之後打起精神。
算是,给自己一点时间喘息的方法吧?我只能这样推测。少彦总是安静的聆听,但对自己的事却只字不提。
「最近,好像一直在下雨。」仰着头,少彦说。
「嗯,因为是雨季嘛。」我跟着看向天空,每次下过雨後就会变的很乾净,还来不及反应就会先被一大片、毫无杂质的湛蓝给占据了视线,然後发现这世界,真的很美。
只是,这也让我想起了千秋。
胸口有点痛。
「听小宁说,你昨天又逃跑了阿。」见我捻熄了菸又重新燃起一根,少彦彷佛明白了什麽於是又开启了话题。
「所以我才没有找你哪,怕给你带来困扰。」
「你少来,是要我帮你跑班点名才对吧?」少彦终於抽完最後一口,捻熄了香菸以後,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你这混帐海。」
然後我也很开心的笑了。
我们偶尔会像这样一起逃跑,一起远离那座蒙着深灰色的城市,因为那种氛围,那种生活步调,还有强烈压迫的压迫感,全都让人没有办法呼吸。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累了,就必须藉由这样、近似於逃避的方式,来获取继续向前走的动力。这是我们唯一能与世界取得平衡的方式。
少彦、我,还有千秋,我们。
「小海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城市其实不适合我们呢?」停下晃动秋千的动作,千秋突然仰起头来凝望着我。
「嗯?」
「闷闷的、暗暗的,好像走到哪里都是让人没有办法呼吸的颜色,甚至老是莫名奇妙的想哭,可是明明就已经很幸福了呀!」她紧蹙着眉头。
「我想是因为我们不想记得的东西都还留在城市里的关系吧?并且抬起头发现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的时候,也真的很失落。」
「那我们一起逃跑吧?」千秋提议,接着灿烂的笑了起来,而那种甜得像糖的气质总是让我不禁漏了几拍心跳,於是我俯身吻了她。
成了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我们的初吻。
而在那个吻之後,我们找到了这个小小角落,这、最适合看夜景的望高寮旁的小小角落。
我不知道该从何解释那种填满心脏的充实感、那种我确确实实活着的感觉,我所能以文字形容的,只剩下我正拥着千秋看着这美景的这件事而已。
「为什麽是望高寮呢?」千秋问我。
我只是微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知道她会懂,而那说起来也太痛,「看不见天上的星星,那就看地上的星星吧。」
「放心,我想我真的很喜欢台中,因为这里是小海出生的地方呀。」然後她主动吻上了我,眼底流泻而出的温柔就像是山下阑珊的点点灯火,成为了黑暗中美丽而动人的光明。
「那下次去猴探井吧,千秋出生的南投。」我说。
「好。」
好。
只是我怎麽也没想到,我们约好下次要一起去的猴探井,真的变成只能下次去了。
「看夜景去猫空就好啦,干什麽没事开车大老远到南投。」不像是疑问,而是带种责备的口气,她说。这千秋离开以後,我再次尝试着相信爱情的对象。
而当下的我心脏就这样被狠狠地抽了一下,像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愣在原地,只是我没有办法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
我以为她会懂。
於是我又尝试了几次,然而在听过几次类似的对话以後,我只能开始像个找不回归路的迷羊,无助的堕入深渊、挣扎,却还是只能随着力气的消逝不断向下沉。
甚至任由悲观侵占意识的想着,反正没用、反正怎麽样都不会有用,我不会再找到其他能够读懂我想说些什麽的人了,所以全都无所谓了,乾脆就这样死掉算了。
直到少彦出现。
和我、和千秋一样需要逃跑的少彦。
「怎麽了?」踩下了煞车,少彦看我,而我才发现外头又开始下起雨了。
「没什麽,只是想到一些事。」
「猴探井?」
「嗯。」我低应,接着开了点窗缝,燃起一根菸。
然後红灯转绿,车子又继续向前行驶。
而我们的人生也是,因为周遭的人都不停的前进,所以没有办法一直站在原地,只能在短暂的片刻里剧烈的喘息好换取氧气。
年少强说愁?也许吧,只是我想我们的人生和其他人终究不太一样,我们活的有点用力、有点痛,但是不这麽做,我们就没有办法确定自己是真的活着。
我们习惯了,所以伤,为了证明。
「马上就要夏天了呢,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这样不停下雨。」
「嗯,算起来也第三年了吧,她的离开,还有你们望高寮。」少彦盯着前方的路况,口吻还是一样的平淡,但我知道他是有情绪的。
这只是种以无声陪伴的习惯性沉默,少彦的温柔。
「知道呀,该是时候回去了,久违的台中。」
「那你、还想她吗?」
而我愣住,只能放任如潮水袭来的回忆炸开心脏与堤防。
「废话,当然想。」
当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