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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雅庭回到咖啡馆,上了二楼她的住处,将外衣一拖,便躺到了床上。
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开相簿,那张写着告别式时间地点的相片就在眼前。
吴雅庭望着手机愣愣的发着呆,过了许久,伸手摸了摸脸庞,却感到一股冰凉,什麽时候留下的泪水呢?吴雅庭也不晓得。
要去吗?刚才在叶瑢恩家中,不敢细想,现在一个人,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好好想想。
回想起国中认识刘恩之的点点滴滴,高中开始交往,一起迈入社会,一起打拼事业,一起结婚,也曾经一起躺在床上,一起谈论向往着未来的蓝图。
突然,吴雅庭想起刚才张梦瑄讲的一句话:两个人要牵手走这麽长的一段路,而且是从萌懂无知的岁月逐渐迈入社会⋯⋯
对,真的很不容易。吴雅庭也曾经把她的所有都给了刘恩之,直到他的背叛他的伤害。
她原本以为这一生是不会原谅刘恩之的,但在死亡面前,我们都变得好渺小,什麽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
爱恨情仇,在面临死亡时,还有什麽是值得一提的呢?
吴雅庭没有想过,在刘恩之知道自己罹患血癌时,内心是有多少恐惧;她没有想过,在刘恩之鼓起勇气来找她时,内心有多少踌躇。
他伤害了她,但她也在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段,伤害了他。这算扯平了吗?
为什麽人总要互相伤害,再来後悔?
要去吗?
他的家人,肯原谅我吗?原谅我在他人生中的最後都不肯原谅他,原谅我连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都不肯陪伴他。
吴雅庭躺在床上,就这样愣愣的望着天花板,一直到营业时间到,才稍稍收起思绪,整理了一下,便到楼下拉开铁卷门。
阿德很准时的在门外等着,笑嘻嘻的跟吴雅庭打过招呼後,便到吧台後面忙了。
吴雅庭坐在吧台内,单手撑头,出神的看向前方。
没多久,几个经常上门的熟客来到咖啡馆,点过咖啡後拣了熟悉的位置坐下,有些看书有些打电脑,咖啡馆中弥漫着特殊的静谧,这是吴雅庭最喜欢的时光。
然而现在的千愁万绪让他无暇享受着彷佛停止般的时间。
告别式,是这星期五,现在星期二。
「庭姊,想什麽呢?」这时阿德突然端了杯咖啡,放到吴雅庭眼前,吴雅庭一愣,有些疑惑的望着他。
阿德温柔一笑,那笑容中有着理解,「庭姊现在感觉有烦恼,或许我帮不上忙,但边想事情边喝个咖啡,不但可以让思绪更清楚,还可以心情好一点喔!」
吴雅庭感激地笑了笑,端起洁白的咖啡杯,轻啜一口,却不禁皱眉,「怎麽这麽苦?」
「我泡的是黑咖啡。」阿德一笑,那笑容彷佛很满意吴雅庭的反应,也好像是预料之中。
「你是整我吗?明明知道我心情不好欸。」吴雅庭扁了扁嘴,「帮我拿个糖罐,我要加糖和牛奶。」
「不行哟!这是我精心特调的黑咖啡。」阿德仍然带着那抹笑,「庭姊,你就用心喝喝看嘛,好歹我也是A饭店的师傅啊。」
吴雅庭有些困惑,端起咖啡杯,再一次的品嚐。
咖啡滑入口中,淡淡的香味在口中化开,仍是刚才的苦味,但是,含在嘴里久了,竟有股特别的味道慢慢地跳跃到味蕾上,那是没办法描述的,不是甜,就是一种十分顺口又让人突然感到内心舒坦的一种味道。
「怎麽样?」阿德看着吴雅庭,笑意渐深,「还不错吧?」
「嗯!」吴雅庭用力的点了点头,「这是黑咖啡吗?虽然一开始喝的时候很苦,可是越到後面,越有股很特别的味道!」
「这个啊,是黑咖啡没错。」阿德旋转着杯子,「这是我老板教我的。」
「那时我老板刚跟他老婆离婚,心情很低落,那时他把许多心力都放在调配咖啡上,这杯黑咖啡,便是那时他的杰作。」
「他告诉我,不管人生多坎坷,只要用心品嚐,一定能体会其中的滋味,就像这杯咖啡一样。」阿德没有看向吴雅庭,而是专注地凝视桌上的咖啡,脸上的线条是如此柔和。
「跟着心走。这是我老板告诉我的,也是我每次迷惘的时候,会做的选择。」阿德抬起头,看了眼吴雅庭,却又飞快地撇开视线。
在阿德说话的同时,吴雅庭早就喝完了咖啡,阿德接过空着的咖啡杯,拿到洗手台去冲洗。
「欸阿德。」吴雅庭笑望着正被对着她的阿德,「谢谢你。」
阿德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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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早上起床,外头的天气不如往常的明媚,而有些阴暗。
吴雅庭起窗梳洗完後,站在衣橱前,拿了件黑色的连身裙,再配了件外套。
走出门,吴雅庭叫了辆计程车,顺着手机中的地点,来到了刘恩之的告别式。
门口很冷清,只有稀疏的几的人影,吴雅庭一瞥,便看见哭得泣不成声的刘恩之妈妈。
照习俗,父母不能上香,能避免出现在现场那最好,但刘恩之的妈妈与爸爸站在门口。
吴雅庭走上前,轻声道:「伯父、伯母。」
两老抬起头来,看着吴雅庭,有些诧异,「庭庭,你来了⋯⋯」
吴雅庭礼貌的点了点头,曾经叫着爸妈的男人女人,自从与刘恩之离婚後就再也没见过面,这时也感觉老了许多。
「请节哀顺变。」吴雅庭不晓得能说些什麽,只好赶紧步入会场,却在转身踏出没几步,刘恩之的妈妈便叫着了她。
「庭庭。」那声音还有着哽咽,且带着疲倦,「庭庭,能跟我们说几句话吗?」
吴雅庭没有犹豫,转身走回他们的身边,刘恩之的爸爸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稍微促着眉头,满脸哀戚。
「过去,对不起你,也难为你了。」刘恩之的妈妈握住吴雅庭的手,那不知道哭过多少遍的双眼认真的望着吴雅庭。
吴雅庭有些不自在,没有对上刘恩之妈妈的视线,且将手轻轻地挣开,「伯母,都过去了,就别提了。」
「庭庭,谢谢你今天能来。」刘恩之的妈妈继续说到,吴雅庭只是稍稍的点了点头,「应该的,伯母,我等等还有是,进去上个香後就要先离开了,不好意思失陪了。」
语毕,吴雅庭假装没有看见刘恩之的妈妈那带着愧疚且有些不知道说些什麽的神情,转身走进了会场。
里头的人也不多,只有几个刘恩之的亲戚和好友,有些人认识吴雅庭,但都在她与刘恩之离婚後都没有再联络。
刘恩之背着的债务,亲戚间都有传着,离婚後全扛在吴雅庭身上,其中刘恩之的亲戚朋友吴雅庭都找过他们帮忙,没有一个不是冷眼相看,袖手旁观。
就连刘恩之的父母,在吴雅庭上前求助时,不但没有伸出援手,在得知刘恩之离婚後的债务都在她身上,而他们儿子不用背负如此沈重的债务时,眼里甚至流露出欣喜。
那时的吴雅庭,只能把头低到不能再低。但是如今,吴雅庭好似什麽都没发生过的出现在这。
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招呼,吴雅庭无视其他人的走过去,她感受的到许多人头来的目光,也有听见一些亲戚的耳语。
上完香後,吴雅庭没有多作停留,也避开了刘恩之的父母,便搭了计程车回家。
刘恩之的妈妈那句谢谢,一直萦绕於耳。
去完回家後,吴雅庭总觉心中已不如原先的沉甸。
她去了。另外一种说法,也算是她面对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