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殷·紫宸殿(一):眾世沉浮 — 龍池賜酒敞雲屏

康泰八年八月二十,是个丽日舒长、瑞气葱葱的黄道吉日。皇太子郑玮和廉王郑琤定於此日回銮,皇帝郑铨特在宝庆殿中设宴庆贺。

早就在这日卯时,宫中众人已经起身打扮和准备。众人皆懂得此番宴席是何等重要,所以定要尽善尽美、尽修边幅,看上去无暇可挑。

贺兰氏的三姊妹与萧绰姿等四人昨日就在积秀殿的下人房中过夜。今早,由艺贵妃作主,让婧媛和如媛到德嫔所居的宁思殿中去服侍,也令她们待会儿陪着德嫔一同去赴宴。而婉媛和绰姿就留在了自己身边侍奉。

在宁思殿的寝殿中,德嫔方才梳洗完毕,正闲坐於妆台之前。立在她左右两边的分别则是掌事宫女清玉和宫女清秀,排於其身後的便是婧媛和如媛。

这数年以来,不论是春节喜庆还是寻常家宴,德嫔碍於当年光献皇后之事仍在她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疮疤,所以总是因自己是带罪之身而自请不要出席,皇帝郑铨也都允准了。这一次由於与艺贵妃之间达成了协议,带有深刻目的,更因为是皇帝为最喜爱和重用的儿子重返宫中洗尘接风的盛宴,於是便顺从了皇帝的旨意决定去一探究竟。

多年不见皇帝郑铨,德嫔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全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和举止去面对。最怕又会出了什麽乱子,引发怎样的风波。

见德嫔面容颓丧、如此紧张,清玉便赶忙地相劝道:「娘娘,您可千万要稳住啊!您好歹也是个嫔位,在诸多人之上,是名正言顺的。」

贺兰婧媛在上前去安慰道:「是啊!等会儿贵妃娘娘和福曦大公主不都也会在场吗?娘娘,请您一定要放宽心啊!」

贺兰如媛也随着提醒到:「这是一场盛宴,众人皆在,娘娘您得要打扮得耀眼夺目引起陛下注目啊!」

对如媛之言,德嫔只轻叹道:「我还要打扮什麽呢?陛下早已厌弃了我,视我如仇人。陛下与我多年不见,我在这嫔位之上也只不过是虚名而已,今天也就打扮得简单些吧!以免惹来什麽闲话。」

清玉只微微一笑,以手势要德嫔身後的几个宫女捧来盒首饰,且再提起:「娘娘想打扮得简单点那可真是好。娘娘可还记得,您在王府时那会儿不就是着淡雅素服吗?後来陛下登基,您身为德妃之时即便是满门荣耀,也不过再多增加了几样首饰而已,并不会铺张奢靡。当年不论是高祖还是陛下都连连称赞您崇尚简朴,很是贤慧得体呢!如今不妨再做相同的打扮,勾起陛下的回忆吧!您看看,这些都是您当年在王府时,陛下赐给您的首饰,奴婢一直命人好好收着。今日又能派上用场了,您就从中选几样来戴上吧!」

说罢,就让宫女将那盒首饰摆上了妆台。德嫔一见到那盒首饰,便又乱了心神。

当日在康王府时,那睿智俊朗、得蒙圣恩的康王郑铨对自己的种种柔情、赞赏、爱护、敬重。康王妃许韫华的广施惠下、诚心相待,福曦公主郑懿光与自己之间的母女之谊,生育五公主前後的万般紧张、备受宠爱和初为人母的喜悦......等等这些前尘旧事和无法言喻的滋味一时之间全然涌上了自己已冰冷如霜和尘封了多年的心头。

自己等会儿要见到的,会是郑铨当年那双对自己深情款款的清澈双眼还是後来目光如炬的狠戾神情?

顾不上德嫔发愣地去回忆往事,清玉早已为她挑好了首饰,那是一枝用红宝石的嵌上翡翠叶所合成的并蒂莲珠钗和一个印上烫金祥云纹的红木梳篦,两件首饰的样子皆是清丽脱俗、大小适中得宜。

清秀给德嫔梳好了圆椎髻,额头上正中央用的便是那烫金祥云纹红木梳篦来做固定,左方则插上了那枝并蒂莲珠钗。脸上仅仅薄施粉黛,不点面靥也不描斜红,额上贴了一朵小小的桃心状花钿。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多余装饰,看上去格外简洁分明。

妆容和发髻打理好了後,清玉又请德嫔站起,好让婧媛、如媛和宫女们为她更衣。德嫔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也毫无主意,便任由着几个奴仆替自己罩上了一件绣有数朵大小不一湖面莲花的妃色宽袖褙子来陪衬内里的睡莲齐腰襦裙,又再手腕上洒了淡淡的丁香花露,看上去实是年轻了许多。当年康王府的「贺兰承衣」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绝妙风华,如今又尽显在了众人眼前,那「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之姿态,实是使人远远观之都感到格外地沁甜和清新。

德嫔带着清玉、清秀、婧媛、如媛到了多年都未曾踏足的宝庆殿中,先依位次坐在了东首胡静妃与冯谦嫔的中间。德嫔遥想起二人当年对自己的坦护辩解,便微微一笑对她俩颔首道谢。

等到了巳时,仇皇后、其余嫔妃、太子妻妾、诸王和王妃、皇子、皇子妃、皇孙、公主、文武百官、诰命夫人及奴仆等等皆都已到达了宝庆殿。

随着汪振忠宏声高喊着通传:「陛下驾到!」众人纷纷下跪叩首请安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郑铨和颜悦色,昂首阔步迈向龙座之间遂令在场众人免礼入座。紧跟在他身後的正是那得蒙盛宠的贵人李芷容,诸位宾客只见她一身翠绿色的宫装,飘逸的披帛长至拖地,衣裳之上绣有枝枝墨竹和片片竹叶,彷佛是在耀示着自己由於给皇帝开枝散叶才得来的节节高升。漆亮的云鬓给梳成了宝髻,那髻上珠翠钗钿环绕,左右插的两枝小而精巧的凤头金步摇随着其步伐而猛力摇摆着,甚为张扬。观之形态,身段窈窕,面上铅华浓淡得宜,一朵绿叶花钿在额上衬得她整个一副苍翠盎然的打扮,眉目之间尽是自信。才不过二八年华的年纪而已但面对起众人却是满满春风得意的丰姿。踩着姗姗来迟的步履,在侍女的搀扶下从容入座成了龙座之下众嫔妃的西首,位在管婕妤和古婕妤之上。风头之盛可令仇皇后和管婕妤十分不满,仇皇后尚且面不露色,而管婕妤却整是一副不屑和厌恶的神情。

皇帝郑铨在汪振忠和几个宦官的簇拥着坐上了龙椅,龙椅之左正是仇皇后,右旁则是艺贵妃。

贺兰婧媛立在德嫔身後,遥望着宝座上的皇帝郑铨,十二道珠旒半遮住了天颜,使得她并看不清皇帝的容貌和神色。但越是如此,便更引得贺兰婧媛的好奇。她想,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皇帝,全天下的主宰,掌握着生杀大权、操控着黎民生计。同时也是自己的姑父、自己父亲的伯乐、贺兰家族的覆灭者。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时此刻,自己与他同殿而处,将会是福?是祸?是喜?是悲?

自己日後会否因他再有任何灭顶之灾?

思绪繁多的贺兰婧媛在龙座之下注视着皇帝郑铨,只见天子难掩喜乐地直向众人道:「大家今日来此,不只是为我大殷的皇太子接风洗尘,也是为我大殷南方得以安定而在此同喜同乐。但愿今天君臣际会,共乐升平,各位都能宾至如归。」

一旁座上的仇皇后身着锦绣双凤紫牡丹的宽袖大礼衣、头戴赤金八宝凤凰朝冠,多年来浸泡在华贵绚丽之中,使得她项上的花容月貌非但没有岁月的痕迹反倒更加细致娇嫩,只是比起以往来倒多添了好几分的凌厉和精明。那纤纤玉指上的汉白玉护甲敲在玉洁琉璃吉祥酒杯之上发出了清脆如磬的响声。靛青听见便知晓了其心意,自然就将那西凉州蒲桃酒倒满了酒杯之中。

仇皇后率先举起了酒杯,向皇帝道贺:「陛下所言甚是,皇太子乃众望所归、臣民皆心悦臣服,是为社稷和陛下之福。愿陛下万安,大殷得以国泰民安。」

诸位嫔妃、命妇见仇皇后如此,也迎合道:「愿陛下和皇后万安,大殷国泰民安。」

皇帝郑铨却不以为意,冷着脸说道:「皇太子还未到呢!皇后也未免道贺得太快了些。」

这话使得当场的气氛瞬间急冻住,仇皇后也被说得心就恍若腊月之时房瓦之上的结霜般。

仇伶君登鼎皇后之位五年来,皇帝虽礼遇自己却不曾给过自己真心,反倒比起光献皇后在世之日於後宫多纳了好几位嫔妃。这让自己在众位嫔妃眼前可真是没有脸面,於是一年一年下来便越发心生不平,当日那温婉净纯的心境举止早已不复存在,在後宫变得更加疾言厉色、咄咄逼人,嫔妃和奴仆们对她皆不如当年对光献皇后那样心悦臣服。去年,更狠心打死了几个犯了小错的宦官宫女,这才更令皇帝郑铨疏远。虽说有心弥补来挽回君情,但怕是无力回天。

今早仇皇后曾遣人去请求皇帝想要与皇帝一同赴宴但却被拒绝,而方才却看到皇帝不愿与自己堂堂国母出席国宴而是带了一个新封的贵人在自己身边,现在竟然又对自己的祝贺之语如此冷淡,当着众人眼前也如此不赏脸。仇皇后深深感到自己的尊严脸面狠狠被践踏,心中顿时燃起了一把怒火,但却不敢发作,只得强忍着笑颜回道:「皇太子虽还未到,但是在南边协政有功的消息早就尽人皆知了,妾身很是为他感到欢心,也很是为陛下与江山社稷开心。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道贺了!」

皇帝郑铨抿住了嘴一笑,对着仇皇后道:「难为皇后你如此用心,皇太子虽非你亲生,却能够得到你如此大的认定和挂心。」

仇皇后感到郑铨这是在暗中言损自己并非皇太子的生母,甚至是在讽刺自己完全没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一时间感到心如沉石般沉重,却仍是故作镇定、不甘示弱地道:「皇太子乃国之根本,妾身身为陛下的嫡妻和皇后,自然是该牵挂。」

说罢,帝后二人便不再多言,都只静静地望着早已敞开的大门,等着皇太子郑玮和廉王郑琤快快出现。看到皇帝郑铨竟带着宠妃入宴席和方才帝后之间的相处应对,席间的仇义隆和王金宝互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很是担忧也很不是滋味。

这时,殿外宦官高声喊道:「皇太子殿下到!廉王殿下到!」

除了帝后、嫔妃们以及与皇帝平辈的亲王、王妃,其余众人皆起身下跪叩首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廉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子郑玮与廉王郑琤皆身着朝服、头戴委貌冠,二人及背後跟随的奴仆走到殿的中央,恭敬地立於帝后之前行了跪拜之礼。

礼毕後皇帝郑铨本已发话可以入座,皇太子郑玮却不忙入座,廉王郑琤见他如此便也仍旧立在原处。众人只见皇太子拱手道:「儿臣等谢父皇如此费心地为儿臣与四弟接风洗尘,儿臣与四弟实在愧不敢当。」

皇帝郑铨笑容可掬,赞道:「你们俩这次为朕办好了差事,使得朕能够安枕无忧。朝野上下和江南百姓都对你赞声连连,你还谦虚什麽?」

仇皇后见他俩如此父子情深,可正好是个迎合讨好皇帝的时机,便插了句话道:「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都赖陛下多年来的悉心教导,皇太子才能如此精明干练。」

皇帝郑铨不予理会,皇太子郑玮却懂得表面功夫,於是谢道:「儿臣谨谢母后赞赏。」

汪振忠见皇帝郑铨使了个眼色,便晓得圣意,高喊道:「开宴!」

九重天上,五云开处,丹楼碧阁峥嵘。盛宴初开,本该是锦帐绣幕交横,以示男女有别。只因今日大喜,故龙池赐酒敞云屏,众人皆无拘无束。

皇太子郑玮坐於仇皇后之下、静妃之前的独立位席,所用器物皆为太子专用。艺贵妃之下,靠近李贵人那里则设了位子给廉王郑琤,两人实是荣宠非常。只不过太子妃与其余的东宫妾室,还有廉王的妻妾等却只能与公主同席,这其实也是皇帝恩威并施之举,要让二人知晓自己即便身有功劳,也仍旧只是儿臣。

大殿中正演庆贺丰收的《踏歌舞》,这舞动辄数十人相互跟随,伴着歌曲踏地为节。众位舞者的着装容色皆修饰绮丽,身手畅快洒脱、自然律动。舞动之时,罗衣从风飘逸、长袖纵横交错,一个个都犹若勃勃生气的秀木,全数看上去便如同树丛那般壮观。脱步之均衡恍若空中行云、江中流水,流动绵延的姿态为这宴席硬是倾生了诸多新韵。

一番歌舞宴饮的欢腾放松过後,艺贵妃便觉着是个良机,素纤为其斟酒,自己也向皇帝郑铨道贺:「妾身恭祝陛下政事圆满解决,父子得以团圆。」

皇帝郑铨与这位廉王的生母相处多年,对她人品很是信任,也对她生了这样个能干的儿子十分满意,便很是赏脸地举起酒杯回道:「贵妃你不也和廉王团圆了吗?咱们可是一家都团圆啦!」

这话又给一旁的仇皇后添了尴尬,那话听在自己耳中好像在说自己与皇帝并非一家人。

艺贵妃道:「今日盛宴,有如此好的歌舞,真是添尽了热闹和气派。妾身有一物要献於陛下,虽说比不上这舞蹈来得深入人心也并非什麽名贵之物,却是妾身为了祝贺皇太子归来与陛下相聚的一番心意。还请陛下笑纳,不要见笑啊!」

见艺贵妃如此诚心,皇帝郑铨便打个玩笑道:「朕这不正好笑着吗?就让人呈上来给朕笑纳吧!」

一声令下,两个宦官随即从殿外搬了那《宫宴图》裱成的屏风来,摆在了皇帝郑铨与众人面前。

众人皆知艺贵妃善於作画,当年凭着一幅《九龙舞天图》得到了高祖的青睐,因而入了康王府。不料今日盛宴之上还可以亲眼目睹、大饱眼福,当真是收获不浅,睽睽众目都盯着那屏风,凝视了好久。

皇帝郑铨也认真注视了会儿,尔後便赞道:「这屏风上画的肯定是贵妃你的大作了!贵妃的画工真是一年比一年精进,如今还给裱成了屏风,真是别具心裁。」

艺贵妃谦逊道:「谢陛下赞誉,这确实是妾身的劣作,乃仿造唐朝的《宫宴图》所画,所绘的便是今日的盛宴。妾身特意命人裱成了屏风,这样一来日後陛下便可时常回忆起今日的喜悦了。」

皇帝郑铨宏声称赞:「贵妃这番心思实在可贵,甚得朕心!」又命令着前头两个宦官:「把那屏风拿上前来,让朕看得更清楚些。」

艺贵妃抿了抿嘴地笑着,心中甚是得意,事情正在随着自己的心意在一步步发展着。仇皇后斜视见着了艺贵妃的神色,心中感觉有异,便猜想着艺贵妃是否有所图谋?

《宫宴图》屏风摆定在皇帝郑铨的眼前,图中所画的正是当下宝庆殿中的盛宴,皇帝郑铨、皇太子郑玮、福曦公主皆出现在了图中,更令皇帝郑铨惊讶的居然是许皇后也在图中,可是其余嫔妃和廉王郑琤却不见身影。

这时皇帝郑铨的眼神又注意到了旁边的题辞,将其一字一字给念了出来:「君上宴谢酬,孺慕满宫闱。」

仔细近看才知晓这画的别具心裁之处竟不是只有裱成了屏风而已,更有那题辞,从前艺贵妃作画可不曾题辞。还有一怪事,那便是画中竟少了仇皇后、艺贵妃、廉王郑琤,而出现了许韫华的面貌。

皇帝郑铨便满心疑惑地问道:「爱妃这图中怎少了你自己还有琤儿?还有那题辞难不成也是爱妃你所想?」

这些正是艺贵妃期望皇帝郑铨能对自己提出的问题,艺贵妃见目的已达成了一半,喜乐之余便赶忙侃侃回道:「回禀陛下,方才您说与妾身还有琤儿是一家人,妾身受宠若惊。陛下与光献皇后、皇太子、福曦公主何尝不才是一家人?妾身绘制此图之时,心心念念的全是陛下、光献皇后、皇太子还有福曦公主的天伦之乐。况且今日主角是陛下与皇太子,妾身制作此屏风也是对於皇太子的敬意,妾身与琤儿都不敢也不愿僭越,所以便没有将自身还有琤儿给画入此图之中了。至於那题辞,您知道的,妾身哪有那样的好文采?能想出那绝妙好辞的另有其人。」

皇帝郑铨对艺贵妃的谦逊之心和体恤之意很是感动,同时也对後宫之中居然有人能有那样的好文采而感到赞叹,嘴上虽不多说却是连连点头以示称好。这时紧盯着那十个大字,拂着长须问道艺贵妃:「哦?那是何人所题?倒是令朕好奇了。」

须臾之间,艺贵妃与德嫔交集了会儿目光,然後便向皇帝郑铨脱口而出:「回陛下,不是别人,正是德嫔的侄女贺兰氏。」

席间众人闻之大惊,一时之间殿中寂静无声。

自从贺兰家被族灭後,德嫔已说已是许久没出现在宴席之中,且也许久都没听见过德嫔的消息。皇帝郑铨亦是如此,自己对於德嫔这个相处多年的妾室早已是几近不闻不问,心中也仍然还惦记着当年的香囊之事,实在事有些不愿面对德嫔,对自己的提问立即有了稍许後悔之意。

艺贵妃见场面气氛僵硬,皇帝郑铨面有难色,便打个圆场道:「陛下,今日盛宴,德嫔妹妹也有出席。德嫔妹妹是五公主的生母,也被大公主视为养母,贤慧得体、以德服人。她的侄女贺兰氏虽然是宫婢,但却手不释卷、勤奋好学,很是秀外慧中、动循礼则,所以才可想出这样连陛下您都称赞的好辞句来。」

郑铨刻意不去想那不快的往事,只低声关切道:「德嫔,多年不见你出席宴席,今天怎麽倒肯来了?」

德嫔起身,恭谨回道:「回陛下,妾身晓得今日是皇太子与廉王回銮的宴席,陛下很是重视,所以想说一定得来与陛下同贺。可若是陛下不愿见到妾身,妾身离席就是。」

望着德嫔穿戴着当日在王府中,自己所赏赐她的珠钗华服,又心念方才艺贵妃所言及的大公主、五公主,自己与德嫔之间的种种旧情、回忆便渐渐回到了皇帝郑铨心中,感怀着件件往事,心中也起了不忍。不免也就对德嫔起了怜悯,只是客气地道:「朕没有那意思,你也不必拘谨,坐下吧!」

德嫔所有的忐忑不安随着皇帝郑铨一句平和的「赐座」,顿时灰飞烟灭。只见她喜不自胜地谢恩,随後缓缓坐下。

皇帝郑铨回想了下贺兰奉世和贺兰济世的家族中人,问道德嫔:「朕记得你的两位兄长都生有女儿,艺贵妃所指的侄女可是哪位?」

德嫔恬而微笑,谨言回话:「回禀陛下,是妾身长兄的次女贺兰婧媛,正是在妾身身後较高的那个宫婢。而较矮的那个则是么女贺兰如媛,今日这屏风便是艺贵妃娘娘命她给制成的。」

仇皇后、仇义隆、王金宝、程务章、程以丹与仇、程两家的亲眷皆微露出了不悦的颜色,今朝本是庆贺皇太子回銮的盛宴,怎被两个低贱宫女给抢去风头了?居然还是当年的政敌贺兰奉世家的女儿。

皇帝郑铨又问:「原来你身後的那两个宫女就是贺兰奉世的两个女儿,不料竟有如此才华。那长女呢?可也有在此?」

艺贵妃随即迎合道:「回陛下,正在妾身的身後,此宫女正是贺兰奉世之长女贺兰婉媛。」

艺贵妃和德嫔让三个姑娘快依次向皇帝郑铨欠身问安,皇帝郑铨又回头看了看那《宫宴图》裱成的屏风,又看了看艺贵妃、德嫔和贺兰氏的三个姑娘,神色犹如平静的湖面那样的沉稳,本欲有所言却又止了住,片刻後终究只以手作势让她们姐妹三人平身。

仇皇后见郑铨如此之态,便假意称赞道:「果真是一脉相传,本宫还记得当年贺兰奉世文采风流、能言善辩,先帝与陛下都很是赏识。虽说後来获罪伏诛,可是女儿入宫为奴之後却还能如此争气,承继父亲的才情,这说来这也是有人用心良苦的成果,如此多年的栽培实在不易。想来这几个奴婢以後必定是能够青出於蓝,超越自己父亲的。若能那样,入宫也未尝不是种福分。」

这话可是针对着艺贵妃和德嫔说的,意图在众人之前揭发她俩暗自照拂罪臣之女。但她俩却不感受扰,仍旧是心静如水、神态自如,婉媛、婧媛、如媛三人则更是不卑不亢,只当这位仇皇后之言是种勉励就好。

皇帝郑铨虽不理会仇皇后所言,但却是仍在芥蒂当年贺兰奉世的争辩、忤逆。在沉静了一会儿後,便命令道汪振忠:「这到底也是贵妃的心意,就让人把这屏风摆在朕的金华殿中吧!再将光献皇后的羊脂白玉项圈赐给贵妃。」

汪振忠遂让方才那两个抬出屏风的宦官将屏风给搬到了金华殿。

艺贵妃起身谢恩,再向皇帝郑铨求道:「谢陛下厚赐,只是这绝妙好辞是贺兰婧媛所想,将这《宫宴图》给裱为屏风也是贺兰如媛的主意。妾身斗胆求陛下也赏赐德嫔和这两位宫女。」

皇帝郑铨并不情愿,於是道:「身为奴婢为主人想点子是本分,不必多给赏赐。至於德嫔,朕会再有定夺。」

艺贵妃听了也只好作罢,但心想既然皇帝郑铨对於德嫔态度已有转变,那便是个好的开端,自己就循序渐进,别操之过急吧!

众人也都继续着起初的宴饮享乐,不去多想那屏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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