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在玉仙殿的供堂之中,裕妃孙晴云面上微带着哀愁、眉头紧深锁,着了一身淡素雅致的轻色宫装领着女儿二公主郑懿仙,正齐齐跪在了玄武天尊的神像之前虔心诵经着。
宫中人皆知道裕妃对拜神佛之事最为在意和热衷,於是此时此刻那些平时在裕妃近身旁侍奉的宫女宦官也都只是远站在供堂门外两旁边,不敢入内打扰。
才正诵经到一半,皇帝郑铨便悄悄来到了殿里,来时也以手势示意下人不要通传以免打断了裕妃。也静静坐在了供堂之外一个多时辰,直至裕妃诵经结束。
裕妃才刚睁开了眼,扶着女儿起身一起出了供堂之後,转过身便看到了皇帝郑铨。连忙再与女儿跪下低首向其请安道:「妾身方才不知陛下驾临,妾身母女有失恭迎,还让陛下久候了,望陛下恕罪。」
郑铨轻轻微笑,作势让裕妃与二公主平身:「裕妃和仙儿都免礼。朕晓得你们正在诵经,是朕不愿让下人通传打扰的,你们自然无罪。都坐在朕身边吧!」
听闻郑铨如此语气平和、字句轻松,实令裕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便在郑铨身旁坐了下来。
裕妃对着皇帝求道:「回禀陛下,懿仙小小年纪就陪着妾身诵经一个多时辰,实在是乏了,不如先让懿仙告退去休息吧!」
郑铨爽快地就允准:「也好,就让奶娘带她下去吧!」
於是二公主在给皇帝、裕妃行了礼之後便被奶娘领走了。
二公主和奶娘才走不远,郑铨便问裕妃:「刚刚朕看见了裕妃面有愁容,是什麽令裕妃你如此担忧?不如乾脆说出来让朕知道?」
「陛下独具慧眼,能看穿妾身的心事。妾身不敢瞒陛下,自陛下登基以来,先皇后逝世、贺兰家获罪、安国夫人病逝,件件看在妾身眼中都令妾身心如刀割、食不知味。於是便想说带上了二公主一起诵经好求个心静平安,也祈求上苍护佑大殷和陛下宁静安康,祈祷不要再有什麽祸事才好。」裕妃快语吐出、如实回答,将心中重压尽情纾解。
「难得裕妃如此有心,但是只怕天不从人愿。朕既身为天子,生在帝王家,尽享尊荣之余只怕也要尽受苦楚。高处不胜寒,恐怕这就是朕的天命,也是朕今生所难以逃脱的。」自承天年间以来,裕妃也算侍奉郑铨多年了,郑铨便语重心长地对着裕妃尽诉自己心中感念。
「妾身虽才疏学浅,但却晓得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陛下既然身居九五之位,便是身系天下百姓祸福安危,责任何等重大。妾身认为陛下先前所经历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日後天下大安,所以妾身也相信陛下一定会否极泰来,只要陛下人定胜天,必定可以开创一番大殷盛世的。毕竟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呢?」裕妃的神态镇定,与皇帝郑铨双眼平视,将自己心里所悟的字字句句给说明道清。
「好一句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皇帝郑铨对着裕妃赞誉道。「每次和裕妃应对,总能得到一番新的体会,这是朕最为喜欢来与你作伴的原因。」
「妾身谨谢陛下赞赏,只愿妾身所言都对陛下有所助益就好。能够帮助到陛下,那对妾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裕妃微笑谢道皇帝,言谈之中并祝愿皇帝早日脱去昔日阴霾。
「朕久久来到裕妃殿中一次,就碰巧遇到裕妃诵经。裕妃你才刚诵经完,见了朕就便说了这样的一番话,也许这还真是天意,是上苍要朕有了这番领悟。玉仙殿还真是地灵人杰,朕或许该多多来这,沾染多一点祥和之气,也许就不会接二连三地遭遇祸事了。」皇帝郑铨顿时间放松了许多地对着裕妃笑谈,尔後却又马上抱怨了起来。
听了皇帝郑铨的话,裕妃知道是时机可以畅所欲言,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谏言表露给皇帝明白了。
裕妃肃然起身,欠身之後言道:「妾身斗胆向陛下进言,望陛下饶恕妾身逾越之罪。」
皇帝郑铨看裕妃这举动有些惊奇,但仍平淡地道:「裕妃怎麽突然如此严肃?朕赐你免礼坐下,有什麽话,你但说无妨啊!」
裕妃便放心坐下并侃侃而谈:「陛下,妾身与宫中上下都懂得陛下对先皇后的情深义重以及陛下对先皇后离世的依依不舍。妾身还懂得陛下对贺兰奉世知情不报、擅自主张的百般怨恨。长久以来宫中已因为这些事情而人人自危了,不久之前周氏和陈氏也接连亡故。贺兰家的孩子们到底还不懂事,年纪轻轻就承受那麽多,实在是难为她们了。妾身与艺妃都是有孩子的人,看在眼中也十分不舍,希望陛下饶恕艺妃与妾身对她们私下照拂。妾身还认为毕竟来日方长,江山社稷还在等着陛下去号军统领,黎民百姓也都在等着陛下去关怀教化。妾身只愿陛下别再为往日的事烦心,早日恢复成为当日那个丰神俊毅又明智清心的陛下,早日走向苍天早就为陛下铺好了的康庄大道,早日闻到那对陛下身心都异常有助益的梅花清香。」
郑铨对裕妃的关心和直谏很是震撼,却只冷淡回道:「裕妃所说的,朕何尝不想?只是眼下就又有一件烦心事令朕焦头烂额。朕何尝不愿老是把贺兰奉世的隐瞒之罪放在心中,可是当日若非他对朕有所隐瞒,如今怕是也不会有这件令朕烦躁的事情了。」
「陛下可又遇到了什麽烦心事了?可愿说给妾身听听?」裕妃一脸困惑地问着。
「前朝皇太子郑伦在弘荣事变前便不在宫中去了行宫了,事变之後本来仇相要一同将他除去,然而他早已得到消息所以先行逃跑了,这实在不得不令朕怀疑是否为贺兰奉世所为。其实朕原本也不想和郑伦计较,想说乾脆放他一条生路,但没想到他如今居然在民间聚集着要谋反叛变。仇相刚刚得到消息时就立即来向朕自告奋勇要出征讨伐了
他,朕虽说批准了,可贵妃却在心中不舍,令朕如今也感到无奈。」皇帝郑铨於是对裕妃提及了日前才得知的叛变消息。
「贵妃娘娘年纪轻轻便只身一人离开了父母入了後宫,虽说是养尊处优却也实在深宫寂寞。妾身向来深居简出,自问也对她了解不深。但那日陛下盛怒之下欲杀德嫔,她当时位德嫔所求情的肺腑之言字字句句都感动到妾身心坎里去了。不只是妾身,就是艺妃和静嫔、冯贵人都深深感动。由此可知贵妃娘娘心地仁孝,心疼父亲沙场征战也在情理之中。可妾身相信仇相他一生都在为国奉献还有为陛下殚精竭虑,贵妃娘娘既然是他一脉相传和疼爱有加的女儿,那自然也会懂得仇相的一腔热血的。只要向她点名,相信她也会懂得要以国为重的,而这正好也是妾身与诸人对陛下终日所期盼的。若果能真如此,那可真是大殷的福气。」裕妃其实是话中有话,虽是谈及要仇贵妃理性为重,却实是在劝谏陛下别再因情误国,被前尘旧事耽误、停滞不前。
皇帝郑铨闻後长叹口气,似是听懂了裕妃曲折的劝谏以及对自己当时在许皇后逝世後的暴虐而懊悔和怀抱着歉意一般:「朕但愿裕妃所言都能成真,过几日之後朕就要以盛大的典礼为仇相饯行了。只希望到时贵妃她身为後宫之首和仇相的女儿在典礼上能够以大局为重、坦荡荡地面对。」
裕妃微微向前倾,双手握着皇帝手上的玉指道:「就凭陛下的一句大局为重,妾身自请明日就去拜见贵妃娘娘并向娘娘劝说,贵妃娘娘她冰雪聪明,一定会明白陛下的责任、仇相的义举和妾身的劝解的。陛下就安心放心地把这事交给妾身吧!妾身有感,这将会是宫中的最後一件祸事,陛下您的盛世很快就要到来了。」
听了裕妃所言,郑铨龙心大悦:「若果真如裕妃你所说的,等到仇相凯旋归来的那日,朕必定要好好赏你,好好谢谢你的金口玉言。」
裕妃轻笑,再向郑铨求道:「陛下其实现在就能先口头上答允妾身,日後所要赏妾身的事物了呀!」
郑铨也笑着问道:「哦?裕妃看起来清心寡慾,怎麽那麽急着要讨赏?想要什麽不如直接说来给朕听听?」
裕妃便请求道:「陛下,等到仇相出征後,妾身愿带着懿仙入道观为女道士,为陛下和大殷天下还有去世的先皇后与六公主献身祈福。请陛下务必批准。」
裕妃竟提出如此要求,郑铨有些意外,便问:「裕妃不愿留在宫中侍奉朕吗?为何要等到仇相出征後,就离开宫中?还连二公主都要一起带走?」
裕妃连忙解释道:「陛下千万别误会妾身,妾身能侍奉陛下是妾身的荣耀,怎会不情愿?只是陛下身边有的是才德双全和容止端丽的嫔妃,论才貌容德妾身其实都不是最拔尖的,所以妾身甘愿自己让出妃位给更合适的人。而妾身就能以一己之身献身道教,为国运昌隆多尽份心力。至於带走公主,毕竟妾身是公主的亲娘,不愿公主离开妾身,公主也一样离开不了妾身啊!而其实就算妾身离开了後宫,也还一样是陛下的妾。等到陛下开创了盛世的那天,那便是妾身为国祈福的使命已然完成了,届时若要想再将妾身和公主接回来,妾身也必定会回来继续侍奉陛下的。所以,请陛下务必同意。」
郑铨不是很情愿,便再问道裕妃:「朕不大放心!要想祈福,在宫中便可,何必带着公主到宫外去?宫外有哪里可让你祈福?生活起居又该如何?」
裕妃恬淡一笑,回应道郑铨:「陛下忘了,当年陛下的姐姐昭德长公主与驸马双双同样对先帝也立有汗马功劳,长公主更被加封为护国公主。可惜後来驸马战死沙场,长公主当时在万念俱灰之下,甘愿放弃护国公主的名号和一切尊荣,并且还向先帝自请出家为女道士。先帝虽然不舍,但是长公主坚决如此,先帝只好同意,为了疼惜长公主,便为她在骊山上建造了清云观,从此长公主便在那修行直至今日。妾身曾经听闻骊山的山水景色秀丽动人,以及道观的清净别致。妾身与长公主同是清平乐道之人,妾身愿去清云观侍奉长公主,陪同她一起修道,还求陛下成全。」
郑铨顿时领悟,原来裕妃早已成竹在胸,对自己要入道出家之事已想得如此周全周到。
「裕妃你不说,朕都忘了长公主的事情了。朕现在回想起当年长公主入道之时,先帝钦赐清云二字为她的道号,祝愿她从此心中烦忧尽清、心境轻松如云。再看看你的闺名正好是孙晴云,读起来与长公主的道号可真是相似,你们又都如此清平乐道,同是宫中女眷却都自请出家,也许这便是你们的缘分和造化也说不定啊!长公主的人品见识,朕也是很欣赏和喜爱的。好哇!好!朕就答允你这件事了。」
裕妃顺利得到了允准,心中自是非常满意开心,便随即起身下跪叩谢皇帝郑铨的恩典。
郑铨又简易地想了下,尔後便对裕妃道谢:「方才你讲到了清平乐道四个字,朕现就效法当年先帝赐给长公主道号那样,赐你道号为清平,赐二公主的道号为乐道。再改清云观为清平观,但愿你们的祈祷真能令国运昌隆,早日迎来太平盛世。裕妃你如此一片丹心,朕心中十分感动,朕就在此向你深深道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