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仇义隆的府邸之中,到处皆可看见府中下人赶紧忙着在张灯结彩。自鲁国府的大门而起,人山人海一波又一波地涌入到厅堂之中,正堂之上大摆着宴席,全然充斥了吉祥的喜气。
一些皇亲贵胄及其他在弘荣政变中的有功之臣,和其余朝中的官僚皆络绎不绝地前来登门造访。鲁国府中今日的风光气派、花团锦簇尤盛於当年大殷朝初建立,仇义隆官拜兵部侍郎时,人们前来祝贺送礼的景象。
数日前,让皇帝郑铭夫妻的丧仪才刚刚完毕而已,但此刻、此时、此景,全然不见哪怕有一人还怀有些许的悲痛之心,仿佛根本就没有过什麽丧仪一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比起与新朝天子的股肱之臣寻欢作乐而言,谁还会有闲情逸致去悼念先朝那惨败而死的「让皇帝」、「郑铭」呢?
厅堂之上,仇义隆端坐中央主位,在其左右的两人则皆是在政变里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幕僚。其左为大理寺卿程务章,是为仇义隆最为器重之人。
才刚刚开席不久,就有一位宾客争先恐後着起身去向仇义隆敬酒祝贺:「仇公!今日圣上得以登基,大殷得以安定。皆是在您的英明统领、骁勇善战下才有的结果啊!在下诚心恭贺仇公!在下先乾为敬了!」
仇义隆听完那人的话之後还没来得及举起酒杯表示回礼呢!那人的杯中却已然不见了半滴酒。
紧随着,又有另一位宾客抢着来到了仇义隆之身旁为其斟酒:「仇相!当今世上,除了圣上之外,恐怕再也没有一人比得上您如此高尚尊贵。就算是陛下,不也得要靠您,方才能稳坐这个天下啊!哈哈哈哈!」
仇义隆不过轻轻一笑,接过了酒杯之後轻拍拍那宾客的左肩表示已然心领和谢过了他的恭维之意,并摆弄下左手示意让府中的下人扶着那宾客回座去。
随後仇义龙双手高捧着酒杯、肃然起身说道:「诸位!仇某先深谢大家前来捧场道贺。今天在我府中,切勿谈朝中事务。只须畅快饮酒作乐即可,这样方才能圆了我请大家前来同乐的心意啊!」
说罢,便一饮而尽。
众宾客之中,多是来向仇义隆阿谀奉承、央求官位之人。当中更有人来自於惨死於弘荣政变中的前朝重臣的麾下,当年可没少为了巴结那「让皇帝」而与当今圣上郑铨、仇义隆、贺兰奉世、程务章等人激发和爆出冲突。
而如今却能够在奉承仇义隆的多人当中表现得最为热衷,真可谓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鲁国府中当下虽说很是热闹欢腾,但见到此现象却不得不令人甚感人走茶凉之悲情和备感世间丑态之冷酷。
众人到来,除了道贺之外,无非就是想为了自己的仕途发达和想沾染点鲁国府荣宠之下的光辉,又或者想多贪几口御赐珍馐和杯中之物罢了。
仇义隆为官多年,对於要应付那些个大多连姓名都不知晓、甚至不曾见过几面便来高攀权贵的生人们感到了无生趣、讽刺可笑,於厅堂座上待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离开宴席,与心腹部下程务章齐来到了仇府书斋。既可以稍微图得一点宁静,也可谈论如今新朝政局形势之利弊,尚还有意义点。
书斋之中唯有仇义隆及程务章,静谧安宁,仿若弘荣事变前夜般那样的气氛,二人久久相对而坐却不言。
仇义隆今年年岁三十有八,脸庞长而广阔、五官棱角分明、神情气态稳重,一见便可感其骁勇善战、英武神威,若见泰山崩於面前仍可面不改色之惊天胆魄。沉默无语、不动声色便已不怒自威。发黑如漆、剑眉浓密,眼眸当中透露出了如猛虎追逐猎物时般的冲刺狠劲与令人无法猜透的深邃迷思,虽令人战栗但却着实器宇轩昂。身高七尺有八,体型壮硕魁武、虎背熊腰。身着竹青方棋图纹深黑长袍,腰围御赐流银云纹铄金腰带。右手轻拂随风飘逸的乌黑长须,直立黑檀木框窗户旁,嗅着书斋中清淡檀香,若有所思。
「如今圣上刚刚继位,极为大度。视那些过往恩怨如云烟,选择纳贺兰奉世的谏言而不纳司空您的谏言,居然追封那前朝亡君为『让皇帝』。彷佛那日兵变的出生入死也随那亡君之死而烟消云散了一般。这也太过於抬举贺兰奉世了!」程务章向仇义隆提起之前皇帝郑铨对郑铭身後事的决策,甚感不快。
「自古武略得天下,文韬治天下。陛下如今登大宝,朝政诸事自是要有一翻新意。就论那『让皇帝』之流,在位的时候不也曾经想颁布新政?而当今圣上的宏图大志早就已然成竹在胸,你我都看在眼里,如今怎能不好好改革一番?你我虽说在圣上之前居有首功,但也还有其他功臣。那贺兰奉世文才了得、善於谋事,为此番兵变也献上了不少良策。圣上要想重用他也是意料中之事。」仇义隆走至窗边,神态自若地解析道来。
「哼!不过是一介书生!竖子!当年高祖起义征战四方时,司空您就已经追随在侧,与当今圣上更是布衣之交,有着无人可比拟的患难交情,那贺兰奉世当时还不知在何方呢!後来虽说他入了朝堂为官,但官品也在司空您之下。先帝高祖天恩浩荡提携了他,又赐他小妹为陛下之妾,他也应该知足了。可他後来竟凭藉这层关系,谄媚於圣上,博得圣上信任与重用的机会,以至於在圣上登基後能和司空您平起平坐,而现在又令圣上听信他的谏言办事。如此一来,料他之後是否就要取代司空您,意图一人尽揽天恩了?就凭他也想要达成此野心?未免太早了些!」只见程务章说得咬牙切齿,但仇义隆却只沉默独思、抚摸着长须,嘴角边还微微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你所说的种种我何尝不知?贺兰奉世比我入仕得晚,年纪也小我许多,但却步步高升,深得高祖及陛下宠信,甚至能与我平起平坐,我心中怎可服气?今日我於府中设宴,他竟然也不遣人来说一声便缺席,而於他安国府中竟也不设宴庆贺。如此一来,我不反倒成了稀罕高官厚禄之人?而他虽得圣上殊荣却泰然若之、不卑不亢。是不是意图要以此举动令圣上把他视为高风亮节的雅士,而我则成了穷奢极慾的粗人了?小小蠢儿!休得自认为年少有为便可以目中无人、志得意满了,更别想要利用追封諡号这等小事来冲淡我所立下的功劳、意图分我的大权。须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精明老练、能轻易翻云覆雨者可大有人在。哈哈哈哈!」仇义隆言中虽也提及自己心中不快,但其言语相较於程务章,倒感觉仅仅是在谈笑风生,论着寻常趣事而已。
「哼!高风亮节?听闻他那个依靠他的功劳而晋升的弟弟贺兰济世在城里如今可得意了!到处都在张扬着自己的身分还有贺兰家那一点祖产。还有他那无才无德的姐夫萧演,如今居然也给提拔到了从三品了!从前有谁知道还有他萧演的存在?他不就是靠着和贺兰奉世沾亲带故的关系吗?收受贿赂和以权谋私的下流事情也可没少干!这两人与贺兰奉世全都是一丘之貉,他还有什麽脸面去假装高风亮节?」程务章向仇义隆提出了他所看不惯的一条条劣绩,情急之余已是口沫横飞。但仇义隆却依然老神在在,神态非常平和。
仇义隆在大殷建立前本也出身官宦之家,然却为庶出。幼年父母早逝後,便饱受父亲其他妻妾及异母兄长的欺凌,後来甚至被赶出了家门、流离失所,饱受苦难与冷眼。在仇义隆流落四方之时,得妻子王氏之父王万贯救济。王万贯是为一富人,出身名门太原王氏。他尤其善於观人面相,见了仇义隆的相貌仪表过人,天资又聪慧便预言他有朝一日必将建功立业、扬眉吐气。王万贯视仇义隆为未经琢磨之玉石,便将爱女下嫁於他并令其住在王府中好受到悉心栽培,寄予了深深厚望。
尔後在前朝乱世中,仇义隆巧遇了高祖与郑铭,凭藉着自身的资质及王万贯的丰厚资产相助,终於成了大殷的股肱重臣,并且得已自立门户。现今又辅佐当朝皇帝郑铨登位,真正是应验了当年王万贯为其相面时之所言,也不负其深深厚望。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今日仇义隆已近不惑之年。在历经了世间人情冷暖、前朝乱世风霜、多年沙场征战之千锤百链、官场朝廷之宦海浮沉,他的举止思维真已然如一只静观猎物,只待时机成熟便扑杀捕食之的猛虎般,喜怒不形於色、委实令人难以捉摸。
贺兰奉世虽说官品爵位与其相当,但城府必然是在仇义隆之下,且遥不可及。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今仇义隆既然已视贺兰奉世为眼中钉、肉中刺,有朝一日则必将除之而後快,且令敌手措手不及、一蹶不振、永无翻身之日。
「敢问一句,司空可已然有了能将之除去的计谋?」程务章满怀
热衷地询问着。
「圣上想要重用贺兰奉世,必定是认为他有值得重用之处,自然没人可反对阻止。但是倘若让圣上感觉他怀有异心而再无重用他的意愿,也未尝不可。朝中不乏其他未曾参与政变之饱学之士,若提拔他们取贺兰奉世而代之,岂非对我感恩戴德?此事须从长计议、蓄势待发,待到时机成熟之日,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必让他家全都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不可能再与我并驾齐驱。而今时,你我还无须大动肝火、你也不必如此为我打抱不平。圣上与我皆是重情义之人,又是旁人无法比拟的布衣之交,也各自怜惜对方的英雄气节。圣上能得享大宝,必深知我的功劳无可取代。不然数日前,圣上也不会表明将要纳我幼女为贵妃,位在贺兰奉世之妹及後宫诸嫔妃之上,只待到吉日到便可入宫,可谓後来居上的殊荣盛宠。由此可见,圣上对我的重视仍非旁人所能及。我只需继续为今上效劳,待机会来时便可以威震天下、权倾朝野。到时不仅贺兰氏的族人,所有你我厌恶之人,皆须远离朝廷,罢官归乡。」仇义隆嘴边原先只有一丝冷笑之意,现脸上却是越发绽放出笑容来,神采愉悦。
他就像一只认定自己必将猎物捕捉在手、生吞活剥般的雄虎一样骄傲和自信,确信将来贺兰奉世必为自己掌中之物。他心中有数,自己所言必将成事实,而日後府中宴会之盛况绝非今日所能比拟。
自己权倾朝野、名垂青史、受万民景仰亦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