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轻描淡写,庞统却是暗自别过头,说到底是他不好意思。「不用了,这种事儿我自己处理得来……就听你的、听你的。」
她喉间不由得发出闷笑;庞统被她这麽一笑,脸上反而浮现出可疑的暗红来。
晚上就寝,原本庞统身子还行的时候,自然是分开睡的,不过就如苓所言,现下他要小解也需要人帮忙,就算不提这等尴尬的事儿,多个人在身边照应,对他总是方便一些。
他们俩同睡一房。理所当然,季苓总是先服侍庞统睡下;依照她自个儿的习惯,房里烛火通明,与平常人弄得一片瞎黑大相迳庭。
这与她小时候的遭遇有关。总之季苓不管独睡与否,房里总是长明。
以前庞统还看得见时,总会觉得有点不大习惯,现在则完全没这个问题了。
「苓ㄚ头。」庞统睁着眼,却只能感受到些许光亮,其他几乎什麽也看不见;他侧过身子,转向她躺着的方向。「睡着了吗?」
「没。」季苓一向好眠,不过显然自庞统眼睛出状况後,她也变得没这麽容易安睡了。
「撇开你的意愿……作为一个父亲,我真的很希望……」庞统舔了舔唇,突然觉得口乾舌燥。「看见你嫁个好人家……」
「你别再说了。」明知道他看不清,她仍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面对他,只要是他的想望,她说什麽都会替他办到,唯有这一点,她做不到。「士元叔,这是最後一次;我说不嫁就是不嫁。」
未几,望着他的目光转柔;她低低一叹,「你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
庞统闭口不语,他就是因为太清楚季苓这点心思,所以才想方设法,只求她能找到个好归宿、好人家。
她对他,不只有着那份属於父女间的亲情,还有另外一种……不足与外人道,隐密幽微的情感;他们两个只是心照不宣,谁也没主动跨过那份藩篱;他还天真的以为只要不去说破,或许有一天,季苓对他的那份男女之情,总会消失无踪的。
但由眼前的情状看来,他想得太简单了,也太小看这ㄚ头执拗的个性。
「唉……你……」庞统心里头愧疚又难过;愧疚的是,好友临终前将女儿托付给他,而他竟没法子让她风光出嫁,误了她大好青春。难过的是,面对季苓一片痴心,他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
「别说了,士元叔,睡吧。我累了。」季苓回过身去,几乎逃避一般的敛上眼。
*
该做的都做了,为了庞统,季苓三天两头进城找大夫,照顾庞统亦是不遗余力,无奈生死有命……纵有回春妙手,也难以回天。
「士元叔,喝药了。」季苓捧着汤药,手执调羹,来到他面前。
「不用了……」庞统举起手来,无力的摆了摆。「苓ㄚ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他的手臂好生瘦弱,几乎快要瘦得只剩下一根白骨。
「喝了吧,大夫说……这帖药至少能够止痛,喝了你会觉得好受一点儿……」季苓跪在他身旁,右手舀着汤药,但握着调羹的指却在发抖。
没法子了……老大夫已经无计可施,庞统的眼几近失明,什麽东西也几乎快要吃不下;为了缓和身体上的疼痛,每一个时辰就要喝一次药。
而且……每用过一次药,下一回的药量就要增加;近一月来,药量已从原本的小碗,变成了一大碗,再这样加下去,庞统虚弱的身子总有一天会受不了药性,转而被药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