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过後,表面上江悦茗、刘嘉轩和王谅颉三人间的互动看似与往日无异,在社团里或是校园中其他地方遇到了,仍旧貌似无事地彼此问候。然而,实际上确实有些事情不再相同了。
江悦茗和王谅颉不再对弈下棋,两人总是在棋艺社碰头後不久,其中一人会找理由先行离去,相处时也掺杂了几分僵硬。不过,大家自然而然地解读为大三课业繁忙,也就没有人加以过问。
至於刘嘉轩,他自从接任系会长以来便几乎没有时间再跑社团,等於是半退出状态。而江悦茗自从请辞系会文资股长的职务後,便切割得十分乾净,铁了心不再接触系务,与他的交集因此减少大半,但刘嘉轩依然为了公事屡屡取消两人之间已经少得可怜的约会。
然而,江悦茗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全副心思都系在他身上的傻女孩了,没有与他纠缠厮闹,也不再疯狂call他弄到两人手机都没电,只是消极地任由他去。她蓦然发现,无论他们的关系是日渐疏远或更加密切,对她而言似乎都无所谓了。
是的,她不在意。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刘嘉轩对她而言不再举足轻重,这个男朋友彷佛只是挂名性质,可有,亦可无。
所以她觉悟了,不争不闹,不等同委屈自己,甚至可以说是放过自己。如果你打从心底对某个人释怀了、放下了,那麽无论对方做了什麽,你终将泰然处之,又何来隐忍退让?
彷佛过往捆绑着她的一些什麽禁锢已然断裂,再也无法束缚她了。
相较於淡定得有些超乎寻常的江悦茗,即便是向来理性挂帅的刘嘉轩也终於察觉到不对劲了。将近两个多月都没有接到她的半通电话,就连期中考结束,系务已上轨道,他不再忙得团团转,她也未曾主动联络他,总算令他感到大事不妙。
「阿谅,可以跟你聊聊吗?」深夜时分,刘嘉轩在外宿的租处上脸书,瞧见王谅颉也在线上,便传了私讯给他。
聊天视窗中显示讯息已读之後,王谅颉过了足足五分钟才又回他:「聊啥?」
「我觉得小茗⋯⋯好像变了。」
另一端的王谅颉来来回回输入几个字,却不停删掉又重写,最後只送出这一句:「⋯⋯她是你的女朋友。」
「她最近有没有找你?」
「没有,我们最近很不熟。」或许是心虚使然,王谅颉飞快地打字按下enter键,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但,这也不全然是说慌,他与她阴错阳差地在身体上结合後,心灵上的距离却一下子拉得老远,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聊了。
「坦白告诉你也无妨,如果我们再这样下去,应该就快分手了。」
「⋯⋯她亲口说的?」
「就是因为她反常地什麽都没说,我才觉得事情可能远比我想像的要糟糕许多。」
「你很奇怪欸,以前她要找你说话的时候,你老嫌她小题大作有够烦人;现在她如你所愿安静下来,不去吵你了,你反而怪她沈默?」
「⋯⋯」
「你们上个礼拜天不是才一起去看电影?」
王谅颉回想起那天江悦茗发布在脸书涂鸦墙上的留言,是两张电影票根,以及纯粹的观影心得,却没有另外标注跟谁一起看,也没有半个字提及男友,但不用想也知道她是跟刘嘉轩一起看的。
若是在半年前,她肯定会分享两人的自拍合照,顺道抱怨工作狂男友总算肯花时间陪她正常约会,然後就此大书特书,至於看什麽电影、看完後有什麽感想,那都是次要的点缀。
刘嘉轩沈默了半晌,才又写道:「我觉得她好像不再爱我了。」
「兄弟,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我已经不知道跟你说过第几遍了,自己的恋爱自己谈,不要老是跑来骚扰我这个局外人!我不是你们的爱情裁判!」王谅颉现在为了他跟江悦茗的事一个头两个大,刘嘉轩偏偏还拿他们之间的事来烦他,根本屋漏偏逢连夜雨,衰毙了。
「我发现我真的无法了解她在想什麽⋯⋯以前她还会跟我大吵,对我发泄她的不满;後来就算吵腻了,我们经常冷战,她索性不接电话、不回简讯,我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有那麽强烈的无力感,想做些什麽也完全无从施力。而且我隐隐约约觉得,无论我做得再多,也挽回不了她——」
一股烦躁感猛然袭上王谅颉心头,他立即打断刘嘉轩的话,毅然写下:「这是你要自行解决的问题,与我无关。」送出。
「对不起,这我也知道,但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商量这件事的人⋯⋯」
「你找我商量又有什麽用?」更何况,此时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爱莫能助,「你一直都晓得你真正该好好谈谈的人,从来不是我。」
「⋯⋯你说得对,是我逃避太久了。」
「不跟你聊了,我要先去睡觉,不然明天会起不来帮我妈开店。」王谅颉随便找了个理由,不等他回覆便关掉脸书页面了。
啊——怎麽这麽烦哪!他用力搥了一下桌面,一把抓起无线滑鼠就往墙上用力扔去,心里非常郁闷。
「王谅颉,你在搞什麽鬼!」不出几秒钟的时间,他的房门就被脸上敷着面膜的姊姊一脚踢开,她气势汹汹地骂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街坊邻居都不用睡觉啦!」
「⋯⋯对不起,是我的错。」王谅颉此刻已经没有力气跟姊姊吵嘴了,直接上床躺倒,一脸愁云惨雾。
哎唷,道歉得这麽乾脆,这家伙是吃错药了吗?身为姊姊,自然要关心他一下。「难得看你这样要死不活的,被二一罗?」
「你才被二一啦!少在那边乌鸦嘴!」
「不然是怎样?」王梅君大剌剌地坐上他的床沿。
「你回你的房间啦!不要来烦我。」
「你乖乖老实招供,我就回去睡我的美容觉,不然你就只好跟老姊我相亲相爱到天亮罗!」
「马的,王梅君,你很烦耶!」
「那你到底讲不讲?」
王谅颉实在心烦意乱得紧,心想他老姊虽然是个男人婆,但好歹也换过两个男朋友,勉强可以凑合着当谘询对象,也就死马当活马医地开始倾吐。起初他也只是想三言两语支吾带过,但万万没想到一旦有了开头,他竟滔滔不绝地愈说愈多,最後将困扰他已久的实情全部和盘托出。
「不、会、吧!」王梅君十分惊愕地扯下了面膜,瞪大了双眼,嘴也张成了O字型,「你说你睡了你好朋友的女朋友,然後她采取冷处理,你自己一个人寝食难安,而整件事情就你那个白痴哥儿们不知道?」
「还真是谢谢你精辟的重点摘要喔!」王谅颉翻白眼啐道。他完全不需要她再提醒他一次。
岂料王梅君非但没有依照惯例对她犯下愚蠢错误的弟弟落井下石,反倒满是佩服地给他鼓起掌来,「好样的,真看不出来原来你也是个狠角色!」
「你少在那边说风凉话。」
「欸!我难得发自内心地称赞你耶!」
「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讽刺我!」
「你这麽说真让老姐我伤心欸。」但王梅君带笑的欢快表情明显不是这麽一回事,「真是吾家有儿初长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给我滚回你的房间去!」
「哈哈!看来有人恼羞了。」眼见弟弟当真要翻脸了,她连忙见好就收,态度也稍微认真了点,清了清喉咙说:「好啦、好啦,我不闹你。说正经的,就我一个女生的立场来看,其实你真的不用烦,我敢保证你那个红粉知己很快就会跟你好哥儿们说掰掰了,就算你跟她没有发生关系也一样,因为他们早就玩完了,多你一个外人来搅局也根本没差。」
「真的吗?你怎麽能肯定?」王谅颉半信半疑,但他确实心生动摇了。
「你是没神经还是根本没长脑子?」王梅君鄙夷地睨他一眼,「你自己都说了他们两个早就问题重重,不然你之前那麽多次为她送早餐,还顺便帮她进行心理辅导,都是佛心来的做心酸的吗?」
「可是,现在她跟我变得很疏离,每次在学校碰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我也没有理由缠着她,怕会给她造成心理负担⋯⋯我真的很难过⋯⋯」
坦白说,这段日子以来,王谅颉的内心一直是万分煎熬,面对江悦茗时总是欲言又止,他很想做些什麽来突破现状,但他也清楚自己尚未完全准备好,更担心一个轻举妄动会彻底毁了两人仅有的愈来愈稀薄的联系,因此变得龟缩不前。
「你在说什麽傻话!你再难过,有她本人难过吗?」王梅君敲了下弟弟迟钝的脑袋,「你是什麽感觉,她的心情就比你复杂一百倍。你这个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占了人家便宜的家伙都还没准备好了,她又怎麽可能准备好?」
「那你说我该怎麽做?」虽然是有些荒唐,但他现在真的把姊姊不负责任的壁上观发言当成救命稻草。
「你什麽都别做,耐下性子等她就好。」
「什麽?」他无比错愕,怎麽也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建议。
「你没听错,就是什麽都不要做,让她自己搞定那些跟你无关的瓜葛,之後她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所以我就只能独自乾着急,没办法帮她——」
「你以为你是谁?小心你的鸡婆只会越帮越忙,到时反而将她越推越远。」王梅君再敲了下弟弟的蠢脑袋,一边重新敷回面膜,一边站起身来,「我劝你还是稍安勿躁,静观其变,懂吗?」
老姊回房後,王谅颉才无奈地叹了好大一口长气,「等⋯⋯是要我等多久啊?」
看来今夜他又要失眠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