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咖啡店的喪禮 — 雨

雨声吵醒凤信。

一双双雨脚踩在金属板上,轻轻的,每一脚都维持着同样的力道。

兜兜兜兜。

听着朦胧雨声,凤信意识到自己是在室内,感觉到身心温暖。雨点平稳的敲打频率,带着温柔的和缓力量,让她觉得安心。

她半睁开眼,是昏暗的车内。一个柔和的光线弧度扫过她的双眸,是远方一台车子回转转向的车头灯光划了过来。挡风玻璃上滑落无数条透明溜滑梯,雨珠牠们在引擎盖上弹跳着。本来就因为布满厚重云层而晦暗的天空,现在又更暗了一些。

「…到了?几点了?」她犯困皱眉地问,眼眨了又闭上,偎向椅背的身体在耍赖。

「七点三十四。」驾驶座上的人动了动,沉着泰然地回。

唔…七点三十四……七点三十…七点?七点?!七点!!!

模糊的神智瞬间惊醒,她转头大喊,「靳雨昔!都七点了!你为什麽不叫醒我!?…喔真是!…」

她猛地探头看出窗外,发现他们早已到家了,车子正停在他们的停车位上。把盖在身上的那件西装外套拿起,解开安全带,匆忙收拾包包。她四点多下班,他五点左右来接她,她至少在车上睡了两个小时。然後他就在旁边等她醒来!

他们一定早就到家了!他真的很能等!

下了车,等靳雨昔锁好车绕过车头,弯身进到凤信的伞下,两人一起走回公寓。

雨珠自伞面垂直滑落,滴在电梯内的红毯上,直升五楼。

後方的镜面映出两个人:靳雨昔穿着浅灰色毛衣覆在白衬衫外,右边的肩膀上因淋到雨水而沾湿了一小块,铁灰色的西装裤脚稍稍盖住黑皮鞋,拎着工作包,他一面抬头看面板,左手一面将领带弄松。凤信抬手抹着嘴角,把方才睡觉的口水痕擦掉,小肩上的短发在忙碌了一天後,散乱且像打过仗的老兵一样疲倦衰颓,深麻灰色的高领上衣外面套了一件蓝绿格纹衬衫,黑牛仔裤与运动鞋,整个人很黯淡,她与他身高差五公分,都算是高的人,但两个人给人感觉却有很大的差别。

下班後的两人,靳雨昔舒适自在,而凤信显得精疲力竭,甚至在很多时候她都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消沉、自卑。

「今天吃什麽?」他问。他瞥了陷入沉思的凤信一眼。异常安静的她,脸上表情惆怅而疲惫。他很常抓到她的这个情绪,但他该拿她怎麽办?要怎麽做,才能消除她那不愿开口说出的,深藏在心底的心里话与烦忧?

凤信抬起头,西装外套披在手臂上,被她怀抱在胸口,她耸耸肩。语调带点鼻音。「我好饿喔。想喝热汤…。」他看着她,在她看向他的那一个瞬间,她的惆怅已经收起来了。

五楼到了。她跨出电梯,靳雨昔在後面,他们往右,来到一扇深棕红色的大木门前,木门色泽红润光亮。凤信把伞撑开放在墙角晾乾,无所事事地待在一旁,等着靳雨昔开门。

他挑眉看她。「你也有钥匙。为什麽都是我在开门?」

「欸!这你家耶,为什麽要我开啊?我开才奇怪吧?」

「懒得拿钥匙就说嘛!…懒惰虫。」他嗤之以鼻。

「你才懒惰咧,要不然按门铃好了。」凤信伸手要去按门铃。靳雨昔不管她,取出钥匙开门,轻脆响亮的解锁声,拉开外门,都还没转开内门的门把,就听见吵闹声传来,接着是跑步声,在靳雨昔推开内门後,客厅里出现两个小男孩。

「蛙呀!哥哥回来了!」小男孩凤森浪尖叫着,用力扑上靳雨昔的怀里。靳雨昔差点没站稳,他把工作包放在沙发上,抱着森浪蹲下来,左手把站在一旁的凤海凉捞过来。两个小孩揽着他的脖子。

凤信把肩上的米白侧背拿下,随意放下后,拿着衣架把西装外套挂起来。

「哥哥,这个是不是姊姊流的口水?」森浪手指按着他右肩上湿掉的地方。

靳雨昔抬头看向凤信,嘲弄的笑脸。森浪还用勇敢赴死的表情地凑上去闻。

「凤、森、浪!我没有那麽会流口水好吗?那个是因为伞不够大,淋到一点雨…水…你给我过来臭小子!」她绕过单人沙发去追跑走的凤森浪,逮到他,捏住他的肉肉脸颊。

客厅另一端走出凤乙穗。

「姊你们回来了啦。」她用围裙底端擦擦手,「今天比较晚喔!快点来吧!可以吃饭了。夕虹姊煮了热汤。」

他们一行人进小饭厅,一张简单的长木桌两边各摆了三张椅子,桌上中央有一个白色砂锅正噗噜噗噜地冒泡着,旁边有很多个摆满食物的白盘子,生鸡肉块,生猪肉片,各式菇类,蔬菜玉米,鱼丸火锅料。

「火锅!」凤信开心喊出。

小男孩们洗好手後,拎着自己的碗去厨房装饭,坐上自己的座位,凤乙穗手持长匙从白砂锅中舀熟的猪肉片给他们。凤信进了厨房,看见靳夕虹在瓦斯炉前忙着炒鸡肉。她过去帮忙顾汤,还有偷尝一口乙穗做的沾酱。

靳雨昔自卧室出来,已换上舒服的帽t和棉裤。

在融入酱油色泽的鸡肉与结头菜汤端上桌後,长桌坐满六人。凤信坐在双胞胎旁边,靳雨昔坐在她对面,旁边坐着他妹妹,与她妹妹。

喝着热汤,身处在温暖的饭厅,看着冒着热气的砂锅。

「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凤信说。「寒流天,吃火锅!」

「听说下礼拜会比现在更冷。整个年假都、呼呵…都湿冷…。」乙穗嘴巴被爆浆的起士球烫到。

「啊,对了,哥你年假有假吗?妈问你要不要回家?大哥初一才有办法回来…,你呢?」一旁的靳夕虹用筷子刺起一个玉米,拿给坐在她对面的小男孩们。

靳雨昔摇头,「年假後我要出差。去东京跟北京一趟。」

收拾完饭厅,靳雨昔找了凤信一起研究他工作上的日文文件。几年前,靳雨昔第一次找她问问题时,虽然凤信觉得这样很怪,心里疑问他日文那麽好,为什麽还要来问她,但凤信也乐於再多学习一些日文,这麽多年下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很习惯一起讨论。

当他们在客厅里差不多得到一个结论後,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凤信跟乙穗带着弟弟们回到对门,她们的家。

公寓五楼有两户,两户大门对立而相邻。

凤信背对深棕红色木门,拉开那扇白色铁门,跟妹妹弟弟们回到这间房子,一厅两房一卫浴,一个小厨房与小阳台。屋内一片漆黑,凤信往墙面轻拍,客厅的灯亮起,点亮她们在台北的家。乙穗站在浴室门口跟弟弟们说话。凤信拉上客厅落地窗的长窗帘,回到卧室,看见躺在床边柜上的亮亮东西,那是靳雨昔家的钥匙。他嫌每次都要去给按铃的她开门很麻烦,便给了她一把备用,但好几年下来,她却从来都没有用过。一直搁在那个小陶盘里。她手一松,家里的钥匙落在雨昔的钥匙旁。发出清脆坠落声。

每到年假,她们都会待在台北,而靳雨昔跟靳夕虹会回花莲过年假。不过,有时候,兄妹两人都要工作不会回去,靳夕虹是从事黏土艺术的工作,那个陶盘就是她做的,这间房间原本是她的。而,这间房子也是。

凤信抓住跑出浴室的小男孩们,笑着用大浴巾包住他们,他们不停发抖,套上卫生衣後,又穿上高领毛衣、毛毛裤,帮他们吹头发。

最後一个用完浴室,凤信关上灯,稍稍打开双胞胎的卧室房门,替他们盖被子。回到隔壁房,缩进被窝里,她靠向已经睡着的凤乙穗,拥着妹妹,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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