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周末。
下午四点多,凤信套上布鞋,挂起耳机,按下MP4的播放键,自家里出发前往附近的国小。
假日的国小校园对外开放。稍许凉意,温度舒爽。还没踏进校门口,就听见孩童欢乐的笑声。许多父母亲选在这个时候带孩子出来溜搭溜搭。
校园中区由几棵高大的柏树围着,那儿规划了一个游戏区与生态小池塘,最中间的高阶处有一个国父半身铜像,俯瞰在溜滑梯爬上爬下的稚童们。凤信穿过走廊,踏了三阶,来到位於校园後方的操场。
阳光的温度变弱,但仍将这里照耀得金黄光彩,人们与树木小草都镀上暖调的蜂蜜色。红色椭圆形跑道左手边有一两个人倚着司令台在拉拉筋,红跑道的中心是一大块绿草坪,有十来个男孩子裸着上身在那儿踢足球,而红跑道右手边是篮球场与网球场,一个女孩夺过球,穿越两个男孩之间,一跃上篮…。
凤信回过视线,缓缓踏上红色跑道,加入绕圈圈行列。她一开始先用走的,约走了三圈,她在回到刚踏进来的点时,跑了起来,不时会遇上一直在跑着的,一身专业运动员打扮、梳高马尾的女孩。
凤信因为有些害怕被场中央的男孩们踢飞的球打到,她一直选择在跑道的最外圈跑着。不过因为後方有些跑者的速度很快,她让开,往内换了几个跑道。
「光头!光头!」一声凤信无法清楚辨别出声方位的大喊,穿透过耳机音乐传进她耳。她抬头,果然看见一个快速移动中的光头,光头男子很快地绕过操场一边,远远跑在前头。
凤信有些喘,她放慢脚步。平缓呼吸,她拧开宝特瓶,喝了几口水。
心脏声还很大声,还跳得很大力,还未缓过来,她的头脑就被重击了。
耳机猛烈拉扯脱落,她往一边跌去,凤信手掌撑地,一道水柱喷来,大草坪的洒水系统开启,喷湿了她的浏海、侧脸,衣领。
她有些站不起来,水柱扫过一圈又要往她喷来,一道身影蹲在她身侧,替她挡去水攻,耳边传来飘渺不清的声音。「…信?凤信?」一双手扶起她。
「…谢谢。」凤信站了起来,捡起洒光半瓶水的宝特瓶。
她离开跑道,往操场边的大石阶走去。
刚坐下,闭着眼的凤信缓着头晕,就感觉身边有人。
她张眼,眼睛往下,看见蹲在她身前的江赖静。「…老师…?」
「头晕吗?会想吐吗?」他问。
她轻摇头,想说没那麽夸张,但却有些难受一时说不出口。老师穿着短T短裤,发梢有着汗珠,不同在学校看到的,老师像男孩一样。她愣愣地看着老师。
「对不起!我们的球打到你。你有没有受伤?」一个裸着身的男孩跑到他们身边,凤信抬头看他,他神情慌张,後方接着来了其他男孩,其中一个拿着足球。
「都怪阿池啦!是阿池踢太大力了!」
「跟那无关!阿池传给丁丁,是丁丁没有接住,她才会被…。」男孩们一句接着一句。
一句话打断他们,大夥都看向凤信。「没事啦!小弟弟们。刚刚是有点晕,不过姊姊我现在已经不晕了喔。」凤信灿笑。
不过,他们那一票男孩不放心凤信的状况,东扯西扯,或站或坐,倚着树干,时不时地再三问凤信会不会身体不适,有十来分钟都待在大石阶那儿。老师一直坐在凤信旁边,一句话也没说。
「好了啦!我真的没事啦!掰掰!」凤信把他们都赶走,向回头看她的丁丁挥挥手。她转头看旁边的老师。
「不过,老师你坐在这干嘛?不是!你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能来这里运动喔?」
「你…」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了?」
「没有!」凤信敲敲她的脑给他看,表示脑子完好,还在正常运作,「…你笑什麽?」
老师在一旁露出努力憋住偷笑的表情。
「怎样?」
老师指了指凤信的脚,「你穿了一公一母的袜子出门啊?」
凤信低头看,冏红了脸,「这是潮流你不懂!」
老师哈哈大笑。
「是真的!有人这样穿啊。你没有看过吗…。」凤信急着辩解。
「静!」一声叫唤打断老师与凤信,凤信一看,是那个跑得很快的光头男,他正渐渐靠近他们。「…你在干嘛?我们不是在比赛吗?」
「有个麻烦的家伙跌倒了。」江赖静指着凤信,「刚好是我学生,我来关心一下。」凤信听到他说她麻烦,她怒目看向他。
「没事吧?麻烦的小家伙。」光头男低头问凤信。凤信正要回答,就被打断。
「她没事啦!还会生气就代表正常得很。」老师站起身,「走吧。」
「刚那个不算,再重比一次…。」光头男跟上老师,凤信听见他们飘远的对话。她望着他们的背影,老师跟光头男又重新跑了起来。她发现老师的背上有几道长弧形的水痕。
凤信回到家,在下楼倒完垃圾,看见老师站在隔着几家商店远的饮料店前,他跟光头男的上衣都湿透,将刚从店员接手过来的饮料插进吸管,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的凤信能看见,老师喝的是珍珠奶茶,她还看见老师脸上露出满足的浅笑。那饮料很快地便被老师吸到见底。光头男则显得喝得比较秀气,那杯饮料拿在他手中,像是小玩具一样。他们站在饮料店外头,老师将喝完的杯子丢进垃圾桶,跟光头男讲了几句话,比了一个方向,光头男点头,他们一边聊一边走远了。
她望着窗外,为夜晚添加流动色彩的车灯,耳边听见妈妈与妹妹在琴房合奏的琴音,还有爸爸跟弟弟们在客厅玩耍的嬉闹声。她在笔记本上写着。
一、老师的名字是江赖静。
二、老师似乎喜欢珍珠奶茶。
三、老师有个光头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