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刚刚好撞上一股冷风迎面扑来,鼻子一吸入凉气,反射性地就是一阵猛咳。铁定是PM2.5害的。
系馆的阶梯底下没有出现熟悉的人影,艾理善今天没有在系馆外面等我考完早上的实验课,他跟马卉婷在总图忙着讨论西洋政治思想史的期末分组报告。至於西洋政治思想史究竟是个什麽东西,我完全没有概念,一翻开他的讲义我就想睡觉。事先声明,这绝对不是我脑袋不好的问题,因为艾理善说他看我的书会头晕目眩。
他没来也好,不然给他看到我在咳嗽的话,一定少不了一顿说教。今天中午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听艾理善说教上面。
首先第一站是学校侧门对面的自助餐店,虽然我今天没打算吃午饭,但那间店是我要找的人最常出现的地方。从去年的九月开始,郭卫吃饭吃得比以前健康,起码我没再看到他月底时因为缺钱而只吃维力炸酱配白馒头,或者嫌麻烦乾吃泡面,我个人认为这一定必须归功於白夕宙。但最近这几周来他有轻微故态复萌的趋势,可能是因为白夕宙正在准备大考,没空管他的缘故。
总之他还知道要去自助餐店买东西吃就不错了。我把我要做的事情处理完,没有仔细听他抱怨「魏希陵真是冷淡,看到我一个人吃饭也不陪我一下」。
下一站是同一条街上的便利商店,最近正在打碧昂丝的新歌,艾理善说马卉婷很喜欢。
距离下午的考试只剩下一个小时多一点,我加快脚步从影印店领了一大叠纸出来,转进旁边的小巷子。巷子底端有两家店,其中一间是卖茶、咖啡跟轻食的店,另外一间则是小照相馆,店面非常的小,刚才提到的那间咖啡轻食店已经是座位不到二十个的小店了,这间照相馆却更小,很像是利用巷道两旁不规则的老建筑中凸出的一块做成的店面,安上柜台跟机械之後,店里就好像只剩下一个人坐的空间。我每次经过这间照相馆都觉得它竟然还活得好好的──毕竟现在这时代已经没人在洗照片了──但今天我的脚步毫不犹豫地走向它。
店长是个年轻的男人,在我看起来,可能比我大个三、四岁,有张娃娃脸,一头染成栗色的头发在冬季阳光的照射之下看起来像是带金的茶色,而且显然有自然卷,东一撮西一绺的乱翘,额前的浏海也不整齐,随兴地垂下来盖住额头和眉毛。然而尽管鼻子以上都乱糟糟,店长却完全不给人不修边幅的印象,我想原因是在於他衣服穿得很整齐也乾净,无框眼镜镜片後面的眼睛闪闪生光的关系。
「欢迎光临。需要什麽协助吗?」
「这个,可以帮我传真出去吗?」
便利商店也有传真服务,而且我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但这间小照相馆所做的传真或是列印,品质非常的好,而且价格只有便利商店的一半,只传真一张几乎等於不用钱。这种东西绝对是亏钱生意,应该没有哪家店愿意做的,但店长仍然露出温和的笑容,从我手里接过纸,还有传真号码。
「请稍等一下。」
他转过身去将纸塞进背後机器,等待拨号的同时,我继续打量这间小照相馆。柜台後面有店长使用的电脑,上方棚架上摆着一台体型比较小的印表机,旁边放着店长正在使用、有半个人那麽高的事务机,再过去还有两台我叫不出名字的机器,这样就几乎占满全部的空间。店面最後面可以隐约看到通往楼上的螺旋梯,底下留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空间,应该是拍摄证件照用的,反光板和伞之类的道具就收在角落。它不像我记忆中的照相馆,没有把各种用来比对尺寸顺便展示老板冲洗手艺的相片贴在墙上或是玻璃柜上,只有排列在玻璃柜里各式各样的老式单眼相机,还有底片胶卷和拍立得机告诉了我它的身分。我觉得店长也许不是为了赚钱,而只是为了兴趣在开这间照相馆。
「好了,这是原稿,还有传真纪录。」
「谢谢。多少钱?」
不出我所料,这一张传真几乎跟不要钱没什麽两样。我跟店长道谢,店长略略偏了一下头,用有点像是道歉的语气开了口:「你是不是没有吃午饭?」
「是的……您怎麽知道?」
该不会是我的肚子背叛我了,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咕噜咕噜叫?
店长彷佛知道我的心事一般,微笑着摇摇头:「不是,是我看你今天是黄绿色的,觉得可能是热量不够。」
黄绿色?热量不够?
好奇怪的用语。
疑惑一定是写在脸上了,然而店长却没有进一步解释,反而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杯子,从他身後的咖啡机里倒出一小杯咖啡。
「你不是吵着要减肥的年轻小姐们,所以应该没有关系吧,要不要来点甜的咖啡呢?你要有足够的糖份才能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喔。」
接下来发生的事?
考试吗?
从某种角度来说,店长的提议跟那杯咖啡的香气还满诱人的,在胃里空空如也的情形下去面对下午的考试实在是种酷刑,不过瞥了一眼手表,一点十分了,实在没时间。
「谢谢您,可是我得赶回去了。」
「是吗?那好吧。对了,过几天饭店会把确认信传回来,还有投保的保险单也会一起回来,到时候请你记得来拿。」
「好的。」
交换了完全是客套性的招呼,我转身大步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一点二十分之前必须赶回系馆,不然来不及把教授发的东西配给班上同学。
巷子底转弯出来,回到马路上,沿着学校的围墙走,从正门进去,穿过综合大楼──
我看到艾理善从综合大楼的边门出来,旁边跟着一个女孩子,穿绿色的毛衣跟黑色的窄管裤,肩上挂着包包,手上还抱着文件夹。她走动的时候,黑色的长头发就在背後随她的步伐跳动。
尽管他们离我还有百来公尺,我也看得见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