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寿宴热闹过後,很快地日子又像先前那样,对聿珏而言。每天读书习字、练武强身是家常便饭,晚上往皇后那儿去撒撒娇谈谈天,日子仍过得清闲无忧。
一日,教她们习武的杨师傅,拣了个万里无云的日子,要来给她们练练射艺。
比较起总是一脸严肃的大学士唐缙,聿珏对这位教她们习武强身的禁军教头杨悔倒是敬重得多;不光是因为杨悔生得高头大马,像熊一般的个头很是骇人,光拳头就快搭上她的脸面,因此谁也不敢惹恼他——也是因为习武之人生性豪爽直率,与那文诌诌又喜欢训话的唐缙完全是两类人来着。
杨师傅先说了弓与弩两种兵器的差别,接着就来试射;只见当他取出那把三尺有余的铁弓时,光是拉开就引起一旁习武的少年郎一阵惊呼。反观姑娘们一脸茫然。
聿珏坐在最前头,身边紧挨着谷烨卿,而他就跟皇三子皇甫聿璋两人频频惊呼,还谈了几句,不甘寂寞的她扯了扯谷烨卿的衣摆,「师傅都还没射呢,瞧你们这群男娃,大惊小怪!」
「聿珏,小声点!」他一手遮唇,「那弓本就不是寻常人能拉的,饶是师傅力大无穷,能拉开也是不小的本事。」
「哦?」她扬眉,半信半疑。
「我问你,你觉得聂武气力如何?」
聂武便是大将军聂琰的么子,身形矮壮,在他们当中,气力堪称第一。「那还用说?当然是大得很。」
谷烨卿暗笑,「我敢说,那把弓让他来拉也未必能拉上一半?」
言谈间,宫人已经摆上箭垛,当众人看清那箭垛距离时又是一阵惊呼;杨悔捏了一把比普通箭矢大上两倍的箭,如裂帛的声响一发,那箭就像被吸上箭垛似的,堪堪命中了靶心!
这下子饶是外行如聿珏都忍不住鼓起掌来,她「绷」地起身,抬起一手遮住些许日头,那箭垛摆得甚远,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没有三百也有两百步之遥,而杨悔竟能一声不吭的射中靶心!
杨悔搁下铁弓时不免面露得色,扬起掌来要他们随意试试身手,他在一旁看他们射,一边指导。
从宫人手上接过弓,聿珏捻了箭,正准备依样画葫芦地搭上弓,眼角却瞥见谷烨卿拿了一把漂亮的弓,那弓通体漆黑,上头还雕有纹饰,连弓弦也不似平常,讲究得很。与他的弓相比,他们拿着的就像粗制滥造的,瞬间就被比了下去。
杨悔双手环胸,也在一旁注意着;其他人拿着弓,或许是不称手,射术上也生疏,对那不过五十步之遥的箭垛,勉强能擦上点边就要偷笑,更别说要稳稳射中。
聿珏原想也随手试试,却是给谷烨卿认真的模样给吸引过去;他左手持箭,右手拿弓,才搭上弓弦,举至眼前便拉满了,那箭翎脱弦时响出一声清脆的破风声响,几乎是同时,箭矢没入箭垛,让除了杨悔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正中靶心,好厉害!聿珏不由头皮发麻,想不到这平日与她厮混惯了的小子,竟有这手射艺?
「烨卿好手艺!要不再拉远一些?」
面对杨悔的提议,谷烨卿欣然接受;经他露这麽一手,多数人全都停手准备踮着脚瞧瞧热闹,倒是把聂武与皇甫聿璋之间的私人比试给忽略的彻底。
五十步还能看清箭垛上一圈圈以麻绳綑紮的纹路,一百步就嫌远了;聿珏一手遮着日头,瞧瞧箭垛,再回头盯着谷烨卿,只见他脸上平静无波,似是调息着吐纳。
又是左手拈箭,他沉声一喝,把弓拉得更满,射出的箭夹杂着惊人威势,再度漂亮的命中目标!
那确认的宫人走近查看,举起右手时,所有人都为他响起了热烈掌声,就连吝於鼓励的杨悔也颔首笑开。
聿珏於是靠近了,重重的拍了他的肩头一记,语带激赏的道:「瞧你好样儿的!」
即便是在所有王公大臣的子女面前大大露脸了,谷烨卿仍是一派谦虚;其余众人在杨悔的指示下继续试射,算是草草了结了这余兴节目。聿珏与他对望,忍不住揶揄道:「哟,自个儿私下偷练不说,还带了家伙来!怪不得日前说要比射艺时,就你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谷烨卿随手抹着汗,朝她伸出拉弓的左掌。「别笑话我了,你瞧,还抖着呢!」身为带兵打仗的将军之子,对於射艺怎会生疏?他也早知杨悔会刻意给他机会试试身手,正因如此,压力更是死死的压在他的肩头,为了他,更为了爹的脸面,他决计是不能够在众人面前丢人。
直到连续两回都顺利射中目标,他肩上的重担才终於放下。
身为昇阳侯的儿子,家父又为朝廷立过汗马功劳,谷烨卿也是其他人巴结逢迎的对象,见他表现得出色,聿珏竟也感到与有荣焉。她一语不发的瞧他,只是笑,竟是瞧得他有些慌了,「聿珏,怎麽……」
一旁不知是毓亲王还是哪位王公大臣的女儿瞧了,吃吃笑了起来,「哟!殿下怕不是在挑丈夫了嘛?」
聿珏横了那人一眼,没回话,回过头来指了指他手上的弓,「给你造的?」谷烨卿忙不迭点头,她眸光更灿,就连笑容也多了几分温柔。「能借我使使?」
谷烨卿犹疑了一会儿,仍是如她所愿交出弓来。「这弓有点沉,弦较你手上那把要硬上一些,拉不开别勉强。」
「你都拉得开了,我当然也成!」聿珏努了努俏鼻,「别忘了先前过招比试力气,我还胜过你几回哪。」谷烨卿直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这小妮子竟把客套当真了。她拈了一枚箭矢,才搭上弓弦一拉就知道不同。
这麽硬的玩意儿,他居然能拉得这麽轻松?聿珏咬牙,不肯服输的使劲一拉,让在一旁观看的谷烨卿很是紧张。「聿珏……」眼角瞄到在身後观察的杨悔,只见杨悔对他摇摇头;是要他别搭理的意思麽?
「殿下要射箭了,所有人赶紧让一让!」杨悔扯开嗓子喊,宫人纷纷走避。
好不容易拉满弓的聿珏心无旁鹜,眸心紧盯着五十步之遥的箭垛,她屏气凝神,右手松开弓弦,箭矢有如脱缰野马般的飞窜而出——
一瞬间,众家贵族子女,包括宫人在内,全场一片譁然。
*
「……然後那枚箭矢就这样飞到天上去了,好一会儿才掉下来。」
聿珏说得一脸羞愧,还揉着自个儿肩头,皇后掩唇笑了一阵,连忙差宫女给她舒舒筋骨。「瞧你!就爱逞强,伤着了没有?」
「不妨事,只是觉得有点紧,没什麽!」大话才说没多久,宫女不过轻轻揉了几下,她便连连喊疼。
「回去记得叫柳莳松给你整整;他颇谙此道。」皇后轻握着女儿搁在案上的手,望向一旁的谷烨卿不免有些责怪。「这谷烨卿也真是的,虚长你三岁,却连保护你都不懂?」
「不不不!母后你别念他,是我硬要拉那弓……才会伤着的。」聿珏也望着谷烨卿,只见她们话里的正主儿毫不知情,连同聿璋一块下着棋;两个男孩感情融洽得好似兄弟,而她与母后吃茶说话,两边互不妨碍。
皇后见她替谷烨卿说情,抿了抿嘴,末了只道:「你没事便罢,要是真伤着,我就不客气了。」聿珏明白皇后脾性,抖了抖,直是敛眉称是。
不久,棋局似是分了胜负,谷烨卿技高一筹,皇甫聿璋拱拱手,甘拜下风。
「还下否?」拣着黑子,谷烨卿兴致一来,又邀他续局。
「不了,烨卿哥棋艺精湛,改日再向你讨教;迎春,你来陪谷公子下。」傅迎春是随侍在侧的内官,貌不惊人,才学、记性却是极高,谷烨卿瞧她要来陪自己下棋,心头却是一凛。
皇甫聿璋整妥衣衫,恭敬的来到皇后跟前跪拜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这不,都下了一会儿的棋,方才入殿已经行过大礼,再行礼便显生疏了。」皇后扬了扬手,「起来罢。」
「谢母后。」聿璋起身,一旁宫女立刻搬了座椅过来,他就坐在与聿珏同侧,不过距离皇后仍有几尺之遥,亲疏远近,立见分晓。
「本宫都听说了,你下个月就要往兵部去,此回陛下可给你找了个威名远播的好师傅,你可要好好学学,往後大煌的半壁江山,就要靠你来打下了。」
「是,多谢母后嘉勉。」
聿珏却是瞪大了眼,先瞧瞧浅笑着的皇后,又瞧瞧做足准备的聿璋,只有她仍像个局外人雾里看花。「兵、兵部?这是怎麽回事?」她对着弟弟说,要他来解释。
「姊姊有所不知,父皇与大皇姊去年便提过了,说咱们年轻人,还是找份差使历练才像话;我大煌能攻擅守的良将极多,最後是父皇亲自问过了聂大将军的意思,同意我先到他麾下去历练学习一番,将来若战事方兴,才不致慌了手脚。」
「历、历练……」莫怪他与聂武如此交好。「聂大将军不是人在京畿?你要随他去哪?」
「那里有战事便往哪去。」皇甫聿璋笑得轻松,年方十四的他只晚聿珏半年出生,言谈间却已有弱冠之龄的潇洒飒爽,也带了几分初生之犊的无畏。「听西南边关来报,西南王称臣却不纳贡,或许再过不久,父皇就要对此处用兵也说不准。」
「西南,好远呀……」四位皇子里头,撇开出生之後有大半时日不在皇宫的四公主皇甫聿珶,聿珏与聿璋不仅年龄相仿,淘气的她与活泼好动的聿璋显然是臭气相投,两个人自小一块儿玩到大,她自恃得宠,愉快逍遥惯了,还以为聿璋也是同她如此,只有将来欲登储君之位的聿琤才是特别的。
意识到聿璋就要飞出宫外闯荡,她除了惊愕之外,更多是不舍。她上前来拉聿璋的手,「那……带兵什麽的,肯定,很苦吧?」她支支吾吾,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且你一跑就这麽远……贵妃娘娘该怎麽办哪?」聿璋的生母是韵贵妃,与她们三人都不相同。
聿璋咧嘴一笑,「二姊你放心!也不是一下子就跑这般远啦,况且,娘亲也知道,这都是为了我朝着想,大皇姊将来便是太子,我这做弟弟的,好歹也要想个法子替她出一份力。」
一说起家国,饶是语调再轻也都变得沉重了。「是这麽说没错……」
「珏儿,你们年纪渐长,各有各的事儿也是很自然的。」皇后对宝贝女儿招招手,聿珏心里不欢快,嘟着嘴向她撒娇;她掏出巾帕拭了聿珏的泪,柔声道:「明年你就及笄了,不说你不明白,母后早已开始替你物色如意郎君了哪!」说着说着,还不忘瞄了远处的谷烨卿一眼。
「我、我不要嫁人……」聿珏朱唇又是一噘,忘情的揽住了皇后。
皇后心底暖乎,拍抚着女儿安慰。「说这什麽话?你贵为公主,怎能不嫁人?好了好了!还不到聿璋离京的时候,把眼泪收着;说到这个,拜寿辰之赐,本宫的马厩里多了好几匹骏马!」她後面这段话却是对着皇甫聿璋说的。
「哦!」皇后爱马成痴可是出了名的,懂得她喜好的人,自是不会放过这投其所好的良机。
「这不,改明儿个天气好,你们陪我出去跑跑马?」皇后又是握了握聿珏,抿嘴一笑。「给你们姊弟吹吹风散散心,你也就不难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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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那厢,侍御史梅穆走出议事厅,还不到凤藻宫,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差使匆匆向他跑来。「梅大人,谯县展生来报,说是要给您的!」他低头,向梅穆递了一封信。
他瞧那差使手中的信,活像给记眼色便是天大的恩赐。他拆信来读,不一会儿便是怒火中烧。
他将信直接丢回差使脸面,恶狠狠的道:「去向他说,把这件事给办得漂亮些,如有一丝差池,便叫他罢官回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