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又一片的农田,种着一株株无名小草,嫩绿的颜色让人看了不禁心中一片柔软,彷佛一直盯着也不会感到厌烦;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是漂亮的碧绿色,看不见边的宽广辽阔宛如能够包容世间万物,不自觉陷入这淡淡的温柔;微湿的空气中带着青草特有的清香,轻轻吸一口气,那长期受到都市废气污染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了重生。
稀稀疏疏散落在各处的农家小屋,墙壁是用砖头盖的,铺满茅草的屋顶下也是一片片的深色瓦片,上面矗立着一只小小的黑色烟囱,袅袅升起的炊烟告诉那些在外头努力打拼的人们,家里已经备好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正等着他们回来。
在这片乡村气息浓厚的土地上,有着一栋和周遭人家格格不入的庞大建筑。
日本和式建筑采用「干栏式」建筑方式,特色是把房屋架高,令地板与地表隔开一定的距离,隔绝土地产生的湿气,也防止木制建筑容易遭受虫蛀与腐败的困扰。眼前就是一栋标准的和式建筑,所有寝室都铺着满满叠席,灰砂墙、杉板、糊纸的拉木隔扇门也很常见,再加上书画、茶具和小坐垫,满满都是日本的传统气息,除了体积巨大到有点诡异之外,说是传统和式建筑的典范也不为过。
——第一次来的客人通常都会有如此感慨,如果没有再继续往里面走的话。
褐色给人一种优雅质朴的感觉,占地庞大的建筑使用大把大把的褐色系,深色的浅色的带橘的微黄的,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境界,幸好拉门是接近白色的米黄,还有里头为数不多的彩色生活用品,再加上这并不是什麽鲜艳的令人反感的颜色,不然这彷佛无法逃脱的褐色地狱大概会吓跑所有客人吧。
藤原佐为现在还有点头痛,第一次搭乘大众运输工具的他有点不习惯这种感觉,虽然以前的人力轿辇更加颠簸,但一直待在城堡内的他根本没有机会外出,之後又一直是灵魂游离的状态,突然来这麽一下差点没晃掉半条小命。
「藤原君?你还好吗?」从半路上就发现一直很有活力的藤原君的脸色不太好,黑子不禁有些担心。
听见黑子担心的话语,佐为泪眼汪汪的看了过去,蓄势待发的双手已经摆在腰侧,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又规规矩矩的把手放回原位。「我没事,话说黑子本身有过这样的症状吗?」
「症状是指晕车吗?」想了想,黑子老实的摇摇头。
点点头,佐为忍着想要呕吐的慾望,脚步踉跄的跟在黑子身後。
每走一小段距离,黑子就忍不住回头查看一次,如果对方晕倒在这里,碰不到任何东西的他根本无法将人带到目的地,这个时间鲜少有村民经过,称得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也,只有在确定後面的人确实跟上之後,他才敢继续前进。
根据以往的经验,徒步到赤司君家的老宅大概要十五分钟的脚程,藤原君的状况应该撑不到那个时候,偏偏这个地方也没有基地台,只能靠着附近城镇的微弱收讯,手机基本处於没有信号的状态,想请人来接他们都做不到。
走到一片种满油菜花的农田旁,黑子毫无压力的坐到了田埂边上,一点也不担心弄脏衣服,坐定位後抬手招呼对方过来。
看见黑子的手势,藤原佐为忍着身体的不适,缓慢的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步行在崎岖狭窄的小路上,看着有些泥土的田埂,在看看身上乾净的衣服,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黑子,在得到同意的眼神後才安心坐到对方旁边。
「这片是属於赤司家的土地,赤司君每年都会请人来打理种植,你看看那边,」黑子说着,修长的手指从东至西划了一道弧度,「每户人家都种着那种油油绿绿的小草,因为这种草容易生长,价格又很便宜,很适合在播种前当做肥料使用。」
佐为闻言虚弱的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橙黄的花海,「那这些是......」
「这是赤司君特地种的,因为那人最喜欢的就是油菜花。」
「是吗?」水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笑意,有些苍白的脸庞顿时明亮不少。「我也很喜欢呢,这种黄橙橙的小花。」
「喜欢就多看两眼吧,趁这些花还在的时候。」黑子伸手想触碰娇嫩欲滴的花瓣,手指却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的穿透过去,收回手紧握成拳,抿了抿唇,有些僵硬的扯开话题:「照理说春耕的时间早就过了,这些花怎麽还在这里?」
「会不会是因为今年的冬天特别长?」佐为猜测道。
「不知道,赤司君的想法很难捉摸,别人永远猜不透他的真正的想法是什麽。」
「诶?黑子也是吗?」总是被黑子猜中想法的佐为忘记了,对他们来说,两人之间根本没有秘密可言,还以为对方有读心术来着。
没有戳破这项事实,黑子淡淡的答道:「是啊,就算是我,也猜不透那人究竟在想些什麽。」
「这样啊......」
「不过,也许情况改变了也说不定。」眼珠转了转,黑子突然漾起一抹极浅的笑容,「只要有那人在,就算是赤司君也会露出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破绽呢。」
「嗯?那人是谁?」藤原佐为的情绪早已随着黑子的话高高提起,见对方说一半藏一半的,心里彷佛有只小猫正用爪子抓挠着,痒痒的十分不是滋味。
看着对方微微鼓起的包子脸,黑子心里已经愉悦的大笑出声,脸上却依然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也是以前认识的人,名字是高尾和成。」
「高尾和成?」佐为低声重复一次这个名字,然後回想刚刚黑子说过的话,一个想法突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瞪大了眼睛,声音中有些不敢置信:「那个喜欢油菜花的人难道......」
收到佐为怀疑的眼神,黑子肯定的点头,「没错,我说的那人就是高尾君哦。」
「那什麽......赤、赤司对朋友还真好,特地种花什麽的,简直是个大好人啊哈哈哈!」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佐为伸手挠挠头,特别的没话找话。
黑子轻声浅笑,十分给佐为面子。「嗯,赤司君对朋友的确是非常好,」眨眨眼睛,貌似随意的补充道:「尤其是对喜欢的人,赤司君简直温柔的没话说呢。」
俊美的脸庞倏地涨红,佐为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索性闭上嘴将视线放回黄橙色的花海中,长长的头发遮盖住漂亮的水色眼睛,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没有打扰对方思考,黑子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事情,於是他只是安静的坐在对方身边,仔细欣赏眼前的辽阔,然後静静等待对方思考结束。
刚下过雨的空气中带着些许湿气,微凉的风轻轻吹拂过两人的脸颊,引来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样情愫。
盯着眼前的花海,黑子不禁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按时间算现在已是过了春耕的时节,土地上种满了绿油油的秧苗,而这些花也发挥了它们仅剩的价值,绽放过後就沉入了黑暗的地底,为下一个使用者提供更好的环境。它没有玫瑰娇艳美丽,没有百合优雅高贵,没有没有菊花清静高洁,也没有牡丹华丽富贵,但是它朴实、亲和,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依然努力绽放着嫩黄色的小花,向世人展现旺盛的生命力,然後在生命的最後义无反顾的钻进潮湿黑暗的土里,给那受到重视的稻秧提供最好的一切。
黑子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人,也没有葬花的闲情逸致,他们俩人从没刻意隐瞒心里的想法,所以刚才他心里所想的,相信对方一定都听见了,他这麽做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身旁的人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曾嫌弃过他。
他不太会安慰别人,虽然旁人总说他擅长观察人性,但他从不认为这项技巧能带来甚麽实际用处。擅长观察,就代表看得通透,了解对方所想,也知道问题的症结点,这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但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他嘴笨,说话也比较直接,所以他更倾向於用实际行动来解决问题,语言力量大於剑什麽的他不懂,充其量也只能写几个字骗骗读者的眼泪,真的遇上问题的时候,黄濑君甚至比他还要有用。
藤原佐为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连一点点情绪也没泄漏出来,天一亮就彷佛没事人一样,该干啥就干啥,行为举止和平常没有两样。俗话说的好,太过平常就是最大的反常,要不是刚好听到藤原佐为那番千回百转的心思,饶是黑子哲也这样心思细腻的人,也猜不到自己的一番作为在对方心里竟然会经过这样的神展开,得到完全料想不到的结果。
早上说今天要到乡下去,可能几天都不会回来,对藤原君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不能下网路围棋,往常最喜欢和他在下棋与否的问题上争执的藤原君,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耍赖撒气,瞪着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後竟果断收拾行囊和他一起出发了,这让已经想好台词的他硬生生将那些说服的话吞了回去。黑子知道对方的心思,却没想到会做的这麽乾脆彻底,让他是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把对方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麽,不过想到这是自己的身体也就放弃了。
晕车的事情完全在意料之外,黑子本身没有这种症状,没想到芯子换了连这些芝麻绿豆大的毛病都跟着来了,想好的计画全被打乱,却得到了更好的效果。带对方来看这些花,除了纾解晕车的症状之外,更重要的是想让对方知道,无论是谁,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就像这片黄橙色的小花,虽然不像其他的花那样受人喜爱,却也有它无可取代的价值,没有谁能受到所有人的喜欢,也没有谁会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即使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欣赏自己,也要为了那个人好好活下去。
藤原佐为害怕被遗弃,那是因为他还没从过去的观念里跳脱出来,还没发现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谁也看不见、只能和一个人对话的自己,现在的他拥有实体,不用再担心宿主死亡之後自己会再度陷入沉睡,百年之後他也将进入轮回,离死亡的日子还很漫长,现在的他只要尽情下着最喜欢的围棋就行了,相反的,黑子哲也没有了实体,非自然死亡的他变成了灵魂状态,既没有被老天爷收回去,也不像藤原佐为那样必须待在宿主左右,只要他想就能自由地四处游历闯荡,只是轮回之路遥遥无期,四处漂泊的日子也始终看不见尽头。严格来说,陷入困境的人是黑子哲也,但一昧的担心被对方讨厌的人却是藤原佐为,如此善良单纯的一个人,黑子哲也有信心,就算提醒对方这件事情,对方依旧不会转身就跟他一刀两段。
因为这份难得的天真纯粹,所以黑子愿意帮助他,带他做了所有想做的事,包容那些小小的任性,连身体被占据都没有太过生气,一个人孤单太久,好不容易有个人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即使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黑子依然觉得心满意足。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想要留下对方的冲动,和藤原佐为一样,黑子也不认为自己是什麽善良的人,所以他顺从自己的慾望,打从决定留下对方之後就开始付诸行动,像蜘蛛一样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用虚伪的善良和温柔作为诱饵,让猎物心甘情愿地落入网中,然後用更多的丝线把对方牢牢捆住,不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黑子哲也不是一个好的猎手,他不知道当这个猎物逃脱後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下一个,难得遇见一个称心的,懒惰的他既不想也不愿放走这个符合心意的猎物,打算就这麽紧紧抓着对方,平平淡淡的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