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昶皓。」不轻不重的声音在他背後响起,缓缓转身後他不意外的看见谢侑豪就站在自己身後。
他伸出手,手心躺着的是一包简单用塑胶袋包起的饼乾,「学长给的,这是你的份。」他微扬起下巴朝後方点了点示意。
迟了半晌,苏昶皓才伸手接过。他小心翼翼地拎着袋子的一角,似乎害怕自己若是直接握住,会不小心捏碎饼乾。
「你干嘛那样子拿?」
「手流了一堆手汗,直接拿着很恶心。」
「有塑胶袋装着又没差……我刚刚还以为你是怕把饼乾捏爆。」
「我才不会那麽粗鲁。」蓝眸瞪了他一眼。
「……你刚刚一直盯着这张照片看,是有在里面看到什麽吗?」谢侑豪很识相的转了话题。
「你自己看啊干嘛问我。」
「每个人看每一张照片的感觉都不一样啊,我看到的又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谢侑豪认真地说。
「……老师那边不是在讲解什麽吗?你不去听?」苏昶皓明显就是不想回答那个问题,望了柜台那边一眼,他又转开了话题。
「那也是我该问你的话吧?摄影社社员?」谢侑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没想继续追问。
「不过……我没跟你说过吗?他是我哥。」
「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好吗?你们两个脸那麽像,大概……就只有眼睛不一样吧……」苏昶皓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他不会漏看,谢侑豪眸里时不时有的暗漩。
谢侑翔跟谢侑豪的眸都一样像是有漂亮的黑曜石镶在里头,可眼里最没有杂质的人,却是谢侑翔──理应看过比谢侑豪还多的现实肮脏,却依旧拥有最清澈。
如果不直视他俩的眼睛、如果忽略掉岁月的痕迹,恍惚间他会以为,站在面前的谢侑豪有两个。
「我哥那张脸大概是不会再老了吧。」他淡定的丢了这句话,脑里盘据的却是苏昶皓刚刚那句「只有眼睛不一样」。
眨了眨眼,其实他不太能明白苏昶皓的意思。
「什麽啊你的意思是他之前脸就长那样?国中就这样?还是高中?」听到那句话的同时,苏昶皓的视线忍不住来回在两人之间扫视比对,脸上写满了诧异。
「啊他就生了张冻龄的脸啊,每次隔几个月、甚至是隔几年看到他,就逐渐发现没啥变了。」谢侑豪耸了耸肩。
「隔几个月?隔几年?你哥不是念附近的学校而已吗,为什麽你还过那麽久才会看到他?」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却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以至於後来尹湘跟范彤也忍不住跑过来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麽。
却没想到一凑近就听见了一个大秘密。
「啊?我没跟你说过吗,我跟我哥分别跟我爸和我妈住,所以我们不常见面。」
「学校呢……?」
「我跟他差三岁,虽然都念同间学校,但刚好都会错开。」谢侑豪微微苦笑,转过头想看一下柜台那边是否还在讲解,想顺便拉苏昶皓过去。先对上眼的却不是柜台甚至是坐在柜台里的谢侑翔,而是范彤跟尹湘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他一愣,随即意会过来,「……你们都听到了?」
踌躇半晌,范彤决定不撒谎,所以答了声「对」。
而她毫不意外的见到谢侑豪的眸色沉了几分,想开口说抱歉时谢侑豪却先开口,意外地充满了无谓,「算了,反正你们都听到了,也不是什麽太特别的事……只是,拜托别大肆宣扬。」他双手合十,朝两人拜托。
尹湘一直都躲在范彤身後偷看,原因是那天被谢侑豪那样质问後,她莫名就对他有些畏惧──或许她是害怕他又戳中她内心的脆弱。
「喔对……说到大叔是你哥,我就想到要问尹湘,尹亮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啊?」不知道是想换个话题,又或者纯粹刚好想到,范彤伸手扯了扯一直畏缩躲在自己身後的人,犀利问道。
不过她话里的用词却让谢侑豪跟苏昶皓嗅到了不对劲,但他们选择先听到范彤刚才问的问题的答案,因为那也是亘在他们心底的一个疑问,但碍於在学校的场合不太适合讲,所以也就一直搁着没问。
况且说到底,其实也只有范彤跟尹湘算是熟稔。
「尹亮吗?当然是没有关系啊!谁要跟她那种人有血缘关系!虽然……我觉得遥远的共同祖先我们可能还是有……毕竟同一个姓。」尹湘说着说着有些激动了起来,很快意识到眼前听她说话的人还有谢侑豪时又缓了下来,「至少亲戚聚会啥的我从来没见过她,而且我妈也从没说过有个亲戚小孩是叫做尹亮。所以她不可能是我近亲,这就很够了。」
「啊、所以只是刚好同姓而已嘛,是我想多了。」范彤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那种人扯上太多关系不会有好事情。」
当下所有人都觉得范彤说的很中肯,但也没想过为他们的未来带来巨大变数的人,就是成为他们今天闲谈话题的尹亮。
任谁都会觉得,与自己不对频的人,就会继续的无交集下去。
就算难免有点交错,但一定很快又会错开。
──但从没有人说那就是定律。
谢侑翔手里正抚过相本里一张一张的相片,耳中传来少年少女们或大或小声的低语,虽说大部分都听不太清楚,他却听见了那阵阵的话声里,笑意无止境地蔓延。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那最青春的时光,但好歹他的年纪也才刚奔向二字头,只不过心境早已与还十六、七岁有了极大的差距。
翻动相册的手在欲翻到下一页时顿住,他凝眸望向前方,发觉那许久未见的身影难得地绽开了不带任何杂质的笑容,灿烂就如他记忆里那个年幼的男孩,却再不稚嫩。看着,忍不住轻轻微笑。
微微垂眸望了眼柜台上摆满的各式东西,有些杂乱,但他想要找的东西却明显地躺在凌乱中的最上方,他伸手拿起,眸里柔软了好几分。
然後後退了好几步,一步、两步、三步……退到他觉得距离适当了,才抬起手里的单眼,凝神捕捉下眼前那耀眼绚烂的一刹。
那一声快门彷佛带着一抹光,直直由镜头逆着原路径射入他眼底,激起一阵波涛。虽然文青的吟诗作词写作他都不拿手,但他至少能在拿起相机的瞬间文青几分、也拉近与过去自己的距离,甚至是拉近了他与眼前男孩女孩们的距离。
时间终究是最巨大的鸿沟,他从那一年与谢侑豪分别时就明白这一点。虽然每一次难得的见面他都希望能与谢侑豪更近一些,但他望向自己时眼底的那一份深沉复杂,却总是让他明白他排斥抗拒着接近他。
是不是其实在谢侑豪眼里,他就像是背叛了他。
谢侑翔总觉得,是他带走了他大部分的快乐,即使谢侑豪从没那样指控;即使父亲母亲总对他们有说不完的歉疚。
是不是其实,那个人是多希望能折碎载有过往记忆的存储卡,拒绝回忆最一开始的兄弟俩,有多麽的快乐?
纵使他有满腹疑惑,纵使他每每都想跟谢侑翔多说点话,但他心底隐约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与谢侑豪的疏远,总是让一切话语只余留下客套。
──与他最疏远的是谁?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抑或是失去联络的好友,又或者是再也不存於人世间的众多亲友们?
他总觉得是,那有着跟他同样血缘,他却始终进不了他内心的,他的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