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才刚坐好没多久,老师就推开门,她边走向讲台边扫了一眼全班,意外地看到所有人都在位置上。她绽开笑容,赞许的道:「很好很好,大家这节课都没迟到了。」她说,视线扫向谢侑豪坐的位置,然後停住。
他当然发现老师正在看他,也想过早些的闹剧恐怕已经让老师视他为眼中钉,毕竟老师眼里的厌恶他还是读得出来的。
但他根本不在意。
可苏昶皓就不是那样想了。只是碍於谢侑豪没说些什麽,他才什麽话、什麽动作都没做。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谢侑豪惹上更多的麻烦,虽说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本身已经麻烦大了。
尹亮一直在瞪他。但他始终当作没看见。
那时候会突然跟她抢小老师,也只是想转移老师关注在谁没来的焦点,否则那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压根也不想干。嘉奖、小功那些虚无的东西,他一点也不需要──因为就算纪录里充满了各式的优胜与奖励,他始终要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奖赏,不是奖金、不是奖牌,而是……
他的思绪顿住,只因老师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尹亮同学?你一直看着苏昶皓同学有什麽事吗?」许是那目光太炽烈,就连老师都无法装作没看见。
「老师你能先让我们把干部选出来吗?刚刚音乐课的时候老师要找风纪点名,可我们班一个干部都还没有,更别说是风纪。」
「啊……抱歉,老师顾着先让大家自我介绍,倒是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老师歉疚一笑,可眼里却明显地没有歉意,只有厌烦。
但谁会在意那些?或许只有苏昶皓会在意,更只有他会发觉。
他冷冷地弯了唇角,很明白老师原本没选干部的原因是什麽。
无非是想自行指定,既能选自己看得顺眼的学生来替自己做事,又能省下许多时间。
「那大家先把英文课本收起来吧,我们先用这节课赶快把干部选出来,好替班上做事。」
班上瞬间吵闹起来,你指我、我指着你,互相协商着谁跟谁该搭配哪个职位,或者谁该去做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大概可以料想得到,等会儿会有谁是被陷害而不得不拥有某个职位头衔。
「不过老师想先指定某几个职位的人选,大家会有意见吗?」
众人一愣。
「说要选干部却又要指定?老师你乾脆全部都自己选一选比较快。」苏昶皓忍不住开口。
「看来你很有意见呢,苏昶皓同学,不然你就来当班长?嗯?」老师的目光投向他,似笑非笑。
「老师,不要选那种只会顶嘴的人当班长啦!」尹亮举起手,愤然地嚷嚷着。
「会顶嘴代表他很有想法,而班长是该领导大家的人……不就最该有想法吗?」
众人闻言,明白老师心意已决,更晓得那个被指定当班长的人,接下来恐怕不会有好日子过。
尹亮缓缓地收回举起的手,黑眸里怒意更炽,却再没开口。
「恕难从命。」他蓝色的眸冰冷地对上老师噙着笑的脸,而後歛下。
下一刻,他打开挂在桌边的侧背包,一把将桌上的文具及书全都扫了进去,然後直接甩上书包转身就要离去。
「你要去哪里?」老师脸上没了笑意,此时此刻,她明白温柔早已没有用处,而她也没了耐心跟他慢慢周旋。
──她带的班级里,不应该有违逆她的存在。她无法容忍,所以才想让他担任最被束缚住的职位,只希望能藉此管住他。
「翘课。」他笑着回答,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一把抓出放在抽屉里的手机,他再没有管老师在後方喊些什麽,大步流星地踏出教室,然後「碰」的一声用力将门甩上。
轻轻的吁出一口气,他明白从今天开始,翘课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或者该说,只要是能见到班导的课,他能躲到哪去鬼混,就会尽力躲。
那虚伪恶心的笑脸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他厌恶地皱了皱眉,甩甩头,想把那张脸给甩出记忆外。
可当他踏出第一步要走时,背後一阵凉意吹来,代表有人又打开了门,而那个人现在正站在他身後。
他以为是烦人的老师,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顿下的脚步重新迈开,直至那个人朝他说话。
「你为什麽要把事情搞成这副德性?」
「侑豪,你该不会是奉老师的命令来叫我回去的吧?不好意思,我不……」
「我只是问老师能不能让我试试看跟你沟通。」
「沟通?扯上那家伙的事还有什麽好沟通的?你也看到了,那虚伪的让人作呕的笑,跟虚假的好意……反正这一年里,只要有她的课,我都不会回来。反正成绩什麽的,我从来都不在乎。」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为什麽哭?」谢侑豪的语气很平静。可他盯着隐约落於地面的水珠,眉却不由自主地深皱起。
「哭?我哪里有哭……」苏昶皓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手里一片湿润让他无从反驳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想跟老师道歉,所以我会帮你说。」谢侑豪凝视着苏昶皓的侧脸,心里明白了些什麽,「至於班长的职位,我会帮你接下来,你不准跟我说不。」
「谢侑豪,不准!」到底是基於愤怒还是因为不解,苏昶皓不明白,他只晓得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过错,需要别人去帮他承担。
他从没想要让谢侑豪替自己收拾一切,可偏偏,他还是给他添了麻烦。
谢侑豪正想推开门回教室的手收了回来,他回过头,给了苏昶皓跟进教室前一模一样的笑:「不是说不准跟我说不吗?」带着安抚意味的笑。
「是我该保护你,而不是你来保护我……」蓝色的眼眸里哀伤载浮载沉,似要将他给灭顶。
谢侑豪闻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们两个都应该是去保护女生好吗?怎麽可能是你保护我或者我保护你?」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顶多是互相扶持吧?兄弟你说是不是?」
兄弟。
那两个字在苏昶皓耳里听来不知为何有些沉。如果是真的兄弟,那麽他想保护对方是不是就没有顾忌?因为是兄弟啊。
可是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只是认识得早了、频率对了、熟稔了,所以是「兄弟」。一样可以为了对方而拚命,但苏昶皓明白那绝不是谢侑豪要的。
「苏昶皓,我要的是你快乐。」见他迟迟没回答自己的话,谢侑豪斟酌了半晌,有些沉地朝他道。
那话像颗巨石轰地砸向心湖,剧烈的波纹疯狂扩散。
谢侑豪从不单叫他的名字,总是连名带姓的喊他。这他一直都知道。
可原来,他能看清别人在想些什麽,却无法看清谢侑豪说这句话时脑袋里到底转些什麽──但偏偏谢侑豪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有。
「可我早就忘记什麽是快乐。」
从小到大,他逐渐丢失掉的是如何快乐;逐渐学会的是,如何冰冷。
──当他越能冰凉的看待这个世界,所有的眼泪才不会辛酸,而只是泪腺单纯地作怪。他能当成,那只是眼里的压力释放开来罢了。
谢侑豪没回答他,只是举起了他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朝他笑开。
他知道谢侑豪并不是要拍他,只是恍然间他将过往的那个少年与现在的他重叠,而过去的他也曾经这样子做,然後同他说了这麽一句话:
「观景窗里,所见即所得。」
他那时候当然不懂谢侑豪到底在说些什麽,只觉得莫名。
可他现在懂了,谢侑豪所说的观景窗并不是指他单眼上的那个观景窗,而是指他的眼睛。
眼睛所见,即为所得。而眼睛所捕捉的每一刹那,都将不被遗忘。
也许他忘了继续去看见快乐,可是能带他看见快乐的观景窗还存在。
忘了,再去寻觅便可。
他伸手指向自己的眼睛,再指向谢侑豪手里的单眼相机。
不意外的见到谢侑豪笑得更开,心头的阴霾,一瞬间被扫去。
如果阴霾能一直不回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