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麽,我没有哭出声音,也不是哭得很久,可是停止哭泣之後,每隔一会儿就会哽咽一下,不受控制的抽着气,忍都忍不住。
我们两个毫无形象的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巨大的壁炉在身後燃烧着熊熊火焰,却不会让人觉得太热。
他一手搭在我的腰上,我侧着身贴近他,脑袋搁在他的胸口,随着他每一个呼吸一起一落。
他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在想什麽,突然问我:「艾比,你在害怕什麽?」
我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这种时候大家害怕的不就是黑魔王和食死徒吗?
当我这麽回答他的时候,德拉科忍不住笑了,他过来握住我的手,在掌心里捏来捏去。
他说:「你害怕被连累。害怕被波特连累,也害怕被我连累。」
我被他吓了一跳,发出很大一声抽噎。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让我把手抽开,扣在我腰上的那只大手也在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髓里般。
「所以……怕吗?」他低喃的语气彷佛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他自己。
我又不受控制的哽咽了几下,没有回答他,可他根本没有要我回答,反而低下脑袋,尖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上蹭着。
他平静的说:「……就连我也会害怕啊,艾比,害怕得不知所措,还会害怕得大哭。」
我发现他握着我的手在轻轻发抖,手心在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
他说:「从以前我就知道我爸爸是个食死徒,他杀过人,站在权力的顶峰,外面很多人恨他恨得要死,我知道他们都在等我们全家下地狱,因为我们都罪有应得,要是能立刻死掉最好,听到我爸爸进了阿兹卡班,那些人都开心得要命,说报应终於来了。」
他坐起来,用力拉动我的手引我看他,他已经露出了凶恶狰狞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诅咒那些人说:「他们说我爸爸是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说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哼!比不过我爸爸就跑来抱怨自己被陷害!一群蠢货,自己没大脑才会上当,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适者生存,他们怎麽不去抱怨自己根本没有大脑呢?」
我的手被他抓得发痛,他垂眸看了我一眼,终於松开了手。
他说:「他们都在等着我失态,等着看我出丑,等着马尔福成为一个笑话,艾比,无论我爸爸在外面是什麽样的人,他都用他的方式把最好的东西带给这个家,现在轮到我了,我想保护他、保护这个家。」
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有些失神。
一直以来,我只看到他幼稚毒辣的一面,却从来没想过他跟我一样会害怕,会为了保护一个家而不计任何代价。
我慢慢想起来原着中,德拉科就是因为他父亲任务失败被捕後,为了保护他的父母不被伏地魔处罚,他必须完成任务杀死邓不利多。
想到这里我就紧张,虽然原着中替他执行任务的是斯内普教授,但最後他还是成为了一名食死徒。
想起我自己的害怕,那些旁徨无助,那些挣扎妥协,即便是我都花了那麽多时间来平复那些心情,更何况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
他的家教只教会他怎麽抬高下巴,怎麽去俯视别人,可战争才使他慢慢的成为了一个马尔福。
我心一软,手悄悄的伸过去,先是试探性的碰碰他的手,一下,两下,他才握上来,狠狠的把我捏在手心里,捏得我手疼。
我们就这样什麽也不做,窝在一起好一阵子都没讲话,直到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德拉科才让多多把晚餐端上来,我擦过脸後就蹭过去和他把晚餐解决掉。
吃饱後,德拉科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摞书,全部叠在桌子上居然有我胸口这麽高。
「这些是什麽?」我好奇地从最顶层拿了一本起来翻,一看差点没把书扔出去,上头一条比一条毒辣的魔咒看得我胆颤心惊,隐隐居然还有种熟悉感,好像我曾经从哪里看过一样。
「学吧,不要等到自己打不赢别人,才开始後悔。」他说。
後来我才想起来自己的确粗略地看过这本咒语书,几年前德拉科就从有求必应室拿过这本咒语书让我读了,可当时我心里就有些抵触,没真的当一回事,现在德拉科又拿出来给我,让我一时间不知到怎麽反应。
我抱着书发愣,德拉科看我这种反应很不高兴,他看了我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然後他忽然洒脱的说:「算了,没意思。」
话刚说完,他就要站起来,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拉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看着我,严肃的说:「听着,我并不是要求你看了书之後就学会杀人,但如果你连这个决心也没有,到了那一天,你是不是会恨自己呢?」
等他真正站起来,抚平衬衫上躺出的皱褶後走出暗室,我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我捂着发麻的脖子慢慢转向桌上那一摞咒语书,叹了口气,把刚才被我放回去的书本拾回来。
後来几天我一有空就会往那间暗室跑,因为那些咒语书我一本也不敢带到外面去,只能待在暗室慢慢的读,但德拉科再也没有回到暗室来。
据说诺特只在医疗翼待了一个晚上,回来的时候没来找我麻烦,不过隔没两天,我在吃早餐的时候就听到几个低年级的斯莱特林在讨论诺特又不知道被谁攻击,现在躺在医疗翼接受治疗。
「早上有人发现他倒在地窖走廊,听说现在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那个二年级斯莱特林这麽和他的朋友说。
他的朋友一脸高深的回道:「我觉得他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不然怎麽老被人攻击到住院呢?」
不过这个流言到了下午变成了另一种形式。
当时我在熬制魔药,拉文克劳却意外的在课堂上交头接耳,还时不时的看向斯莱特林的桌子这边。
「你听说了吗?一个斯莱特林在昨天晚上受到恐怖攻击!」
「是啊!好像还中了遗忘咒!」
「什麽?一个斯莱特林中了遗忘咒!?谁干的啊!?」
然後他们忽然把目光转向另一桌的格兰芬多那边,罗恩正好抬头接收到视线,狠狠的反瞪了他们,把那群小鹰吓得缩起头不吱声了。
到了晚上,扎比尼就告诉我诺特被送到圣芒戈接受更好的治疗了。
庆幸之余我还有些震惊,不知道谁的手腕这麽厉害,硬生生的把一个高年级斯莱特林放倒,还那弄坏了他的脑子。
「庞弗雷夫人只帮他记得到三年级圣诞节的事情。」扎比尼又辅助说明道,「後来是邓不利多决定让诺特去圣芒戈继续接受治疗的。」
「邓不利多?」我眨眨眼,「他回来啦?」
「今天中午他有来餐厅用餐,」扎比尼状似不经意的问,「你中午去哪啦?我好像有一阵子没看到你了。」
我摸摸鼻子一阵讪笑,说:「看书看得忘了时间,还是拜托小精灵帮我弄的午餐,不然就挨饿了。」
扎比尼笑了笑,但似乎是不怎麽相信我说的话。
凛冬来临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也特别寒冷,现在只要起床我就会套上厚毛衣和围巾,城堡外面的树林已经渐渐挂上了白霜,脚下潮湿的泥土和灌木丛也结上了冰晶,夜晚变长了,禁林在黄昏时刻就会伸手不见五指,终於,第一场雪下在十一月底的一个静悄悄的夜晚。
学生们开始计画圣诞节假期,我听说一些人回家过节後就不打算回来了,但学生中也有一部分的人愿意留在学校,因为他们认为战争来临时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霍格沃兹,只要邓不利多还在,霍格沃兹一定是安全的。
然而,就像为了打那些人的嘴巴,霍格沃兹校内发生了黑魔法攻击事件,等我听到消息,被攻击的格兰芬多姑娘已经被送去圣芒戈了。
那时我才刚从暗室回来,一听到消息就感到紧张,彷佛一段遗漏在我脑海的剧情,在休息室里没看到德拉科後那股不安开始扩大,我匆匆赶到餐厅,里面聚集着沸腾的学生,他们激动的讨论这件突发事件,还有人想写信回家让家长提早来学校把他们接回家。
我在餐厅待了一会儿,又走到外面大厅,大门口陆续有进出的学生,冰冷刺骨的寒风在大门开开关关的期间入侵室内,每一下都像刀子那样刮在脸上痛得我一阵哆嗦,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哈利神情严肃的掠过长廊,像是追着谁一样无声无息的窜上二楼,黑色的长袍一下子消失在楼梯转角,我几乎是下意识挪动脚步,反应过来前就跟在後面跑了。
穿过二楼漆黑的走廊,拐弯後直接进入一条霉味扑鼻的走道,平常这条走道根本没什麽学生会经过,因为这里只会通向一个地方──桃金娘的厕所。
哈利一个闪身已经走进去,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爆裂的声响,伴随着踩碎玻璃的奔跑声,还有哭泣的桃金娘支离破碎的尖叫。
撞开木门的一瞬间,正好看见德拉科用魔咒攻击哈利,咒语最後打中了哈利身後的壁灯,玻璃碎片立刻扎到我的脸上,我摀着脸後退,哈利躲到一扇隔间门後面,举着魔杖也发出攻击,但德拉科挡住了这个咒语。
碰!
哈利身後的垃圾箱爆炸了,我听见自己在尖叫,两个男孩却像待在不同空间,他们专注的向彼此施咒没有动摇,一道咒语从德拉科耳旁扫过,粉碎了他身後的抽水马桶,而哈利却没这麽幸运了,在闪避咒语的过程中,他一脚踩进水坑,狠狠地滑了一跤。
那一瞬间,他们同时举起了魔杖。
像是一个慢动作的影片,伴随着几道交织的光束,一朵鲜红色的玫瑰花在德拉科的胸口缓慢的绽放,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直到他踉跄着向後倒去,扑通一声倒在积水的地上渐起了大片水花。
等他的魔杖从他软绵绵的右手滑落,我才回过神来,冲到他身边跪下。
「恢复如初!恢复如初!!恢复如初!!癒合复新!癒合复新!!癒合复新!!」我几乎是怒吼着念咒,此刻哈利已经遥遥混混地爬起来,跟着跪在我身边,他按着德拉科血流不止的胸膛,企图帮他止血,但德拉科仍然在血泊中哆嗦不止。
我觉得我的脑袋闹哄哄的,桃金娘已经放声尖叫,我却觉得那些声响像是隔了好几面墙,在一阵轰鸣中我强迫自己不停地念咒,即使那些鲜血仍然像泉水般静静涌出,我仍不敢停止。
为什麽会血流不止!?
混乱之中,房间的门被踢开了,一个人影冲进来,是斯内普教授。
在短暂的错愕後,斯内普教授粗暴地推开我和哈利,跪在德拉科跟前,嘴里念叨着一种唱歌似的咒语,魔杖延着被哈利咒语造成的那些深深的口子移动,慢慢的,那些涌动鲜血才慢慢的止住,然後花了更长的时间才让那些伤口癒合。
这段期间我和哈利只是呆傻的看着斯内普的举动,我们像是忘了呼吸,忘了其实自己在场,忘了毛衣上沾染的依旧温热的血。
好一段时间我都感觉自己的鼻腔间存在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那天晚上我坐在寝室床上,脑子里是斯内普教授扶着浑身是血的德拉科正要走出去的那一刻回头看我的表情,冷漠、失望和深切的厌恶。
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我仍然清醒着,清醒得可怕。
我的惩罚内容还没下文,斯内普教授问过原因後只带走哈利,而我被留在现场。後来我去了一趟医疗翼,但庞弗雷夫人并没有答应我的探视请求。
「他现在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庞弗雷夫人这麽辅助说明,「最迟明天晚上就可以出院了,不用担心。」
凌晨三点,城堡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即使在室内我仍然觉得浑身发冷。
我哆嗦的裹紧毛毯,从床上坐起来套鞋子找毛衣,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我才想起来学校毛衣被我扔在洗衣篮深处,上面的血迹已经从鲜艳的红色变成乾巴巴的红褐。
我茫然地瞪着穿衣镜里神情憔悴的女孩,苍白的脸色和乱糟糟的长发,看起来像是被恶鬼追了整夜。
摇摇头,我觉得自己真的该好好睡一觉,等我摇摇晃晃的走回床边,一个古怪的共鸣声忽然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是双面镜,连忙从枕头底下掏出镜子。
「……德拉科?」我捧着镜子小声的叫他,可过了好几秒镜子那边都没有回应,难道是我听错了?
又等了一下子,我才不安的握着镜子躺回床上,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再叫他一次,但又不知道见面後该跟他说些什麽,问他为什麽会在桃金娘的厕所?还是问他为什麽和哈利打起来?问他痛不痛?问他好点了没?
我觉得自己好笨,这些问题只会让我像个傻瓜。
最後我只是握着双面镜发呆,一直到五点多才累得失去意识,噩梦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