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曼榕觉得自己一定是史上最差劲的班长。
她站在教室门口,不时探头望向教室内。
大家正在聊天打闹,完全忽视广播的内容——现在该是升旗时间了,广播也重复了两次,可是教室内的同学们却好像没有听见似地,若无其事地嘻笑打骂。
曹曼榕手里掐着通知单,上头写有每个班级升旗时该站的位置,上头还写着最後一个到齐的班级,升旗结束後要留下来接受基本动作训练。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沁出微汗,纸张也变得微皱。
心中那种摇晃不定的忐忑让她不敢开口。
袁光夏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妹妹兀自站在走廊上,垂着头犹豫不决的模样。
他顿了顿,才提起步伐往妹妹走去——
「你在做什麽?」他的口气有点冷,「为什麽不集合大家?」
一问出口,他就後悔了。
曹曼榕望着他的时候,眼里尽是忐忑。
看着那双眼睛,袁光夏顿时语塞。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後走入教室,对所有人冷声吓道:「没听见广播吗?快到走廊上集合。」
大家愣愣地望着袁光夏。
才刚开学几天呢,立刻就被凶了。
——虽然袁光夏只是声音大了点,但他的表情变化本就少,加上「老师」这身分的重量,同学们面面相觑,都认为是老师动怒了。
最後,曹曼榕的班级站在艳阳下,接受教官的基本动作训练。
教官手附在背後,不断下令,蹲下起立立正敬礼,来来回回不下十次,又留着他们碎念了好一阵子:「一年二班班长是谁!给我出来!」
曹曼榕浑身抖了一大下,过了几秒看见教官充满怒意的双眼,才大梦初醒似地立刻跑向前。
教官的眼睛很锐利,眼里闪着怒火,喝斥道:「你难道不知道今天要升旗吗?」
曹曼榕想低下头,但教官的目光过於炽热,让她连低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微颤着,结巴回道:「……我知道。」
因为在太阳底下太久,曹曼榕现在感觉自己有点晕乎,甚至有一种想要吐的感觉。
教官在此时突然大吼了一声:「知道为什麽还那麽晚带班下来!你知不知道全校都在等你们班?」教官双手插腰,愤怒地喝斥。
曹曼榕被他突然的吼骂吓了一跳,肩头震颤。
教官又抓着她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最後是在第一节课的钟声敲响後,才悻悻然地放过了他们班。
曹曼榕走在最前头,後面跟着班上同学,大家都发出痛苦的哀嚎,几乎是热昏了,大家的脸都是又红又湿,汗如雨下。
走着走着,曹曼榕发觉本来鼓噪的身後同学都变得异常安静,她忍不住回头,却见一大群人都在离她好几公尺远的地方。
他们一大群人正在交头接耳,脚步前进得缓慢。
偶而还有人高声附和:「对啊!真的很过分耶!」然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大,赶紧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低声谈论着,不时还有人投以曹曼榕奇怪的眼光。
曹曼榕低下头,尽管距离得这麽远,她还是依稀能听见来自他们的抱怨——
他们说,都是老师的妹妹不主动集合大家,才搞得这麽乌烟瘴气。
他们说,要不是袁曼榕不集合大家,袁老师怎麽会对他们发火。
他们说,袁光夏公私不分,选自己妹妹当班长,根本是选来搞砸一切的。
他们说,为什麽袁光夏那麽棒的老师,会有一个这麽高傲的妹妹。
曹曼榕垂下眼睑,听着那些模糊却又清晰的批评,她却格外平静。
她其实早就料到自己会被这麽看待了。
她知道,大家都觉得她很高傲。
无论是不苟言笑的神情、沉默寡言的个性、从不正眼看着别人——这些,曹曼榕自己虽然很清楚是自卑使然,别人看来却觉得是自负。
有时候,人只是想以自负掩饰自卑。
不敢面对别人的眼光、垂着头漠视一切,全是因为曹曼榕没有勇气承担自己很令人厌恶的事实。
但她现在才惊觉,原来她最不敢听的,不是别人批评她的话。
「老师的妹妹」、「袁光夏」、「为什麽袁光夏这麽棒的老师会有这麽高傲的妹妹」……所有他们对她的指责,都围绕着袁光夏打转。
曹曼榕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也许自己排斥的不是被人讨厌,不敢迎向别人批评自己时的目光也是,那全是害怕着另外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