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光宗在位第二十六年,王昭时年五十一岁。
松岳午後忽然下起雨,王昭在宫中回廊停住脚步,陷入回忆的他伸手轻触细雨,回想自己在祈雨祭後拥住树儿的瞬间,如在昨日。对王昭而言,松岳的一草一物都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花一木也都在诉说他无处寄语的思念。
这几年,他比以往更耽於旧日的回忆,有时候一回神往往忘记自己原本在哪里、要做什麽,只能暂时不动声色。
内侍刻意压低声量似乎害怕惊扰他的沉默:「陛下,皇后在等您。」
王昭淡淡地回问:「是吗?」心中依然想着树儿,即使千回百转地思念也不可能将树儿从另外一个世界唤回,是吗?
内侍:「皇后特别为您准备宴席,正胤也在等候您的圣驾。」皇后和正胤对王昭而言,只是与他一起戴上面具扮演高丽王室的角色,事实上,他不认为自己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背後高举的是何方势力倒是一清二楚。
「告诉她,我倦了,回寝宫了。」他抬头四处张望回到寝宫的方向,同时探问:「正胤的婚事筹备得如何?」
内侍此时提高声量和语调,甚至有一点催促的意味:「皇后今日定是要向陛下禀报此事,陛下若疲倦,先在皇后的寝宫休息再用膳如何?」
王昭罔若无闻的视线越过内侍落在更远的方向,心下斟酌:我的身边究竟有多少是莲花的人?他让沉默持续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太子的婚期订了?」
内侍:「陛下国事忙累,正胤的婚事您早下教旨,日期是由陛下您订的。」没错,莲花的人已经开始察觉自己的健忘矛盾,才会处处试探。
王昭嘴角抽动了一下:「我想也是,你退下吧!」回到寝宫的王昭满心疲惫,抚着树儿书信上的字:「刻意不看自己喜欢的事物,这样的我好像得到报应了,竟会连你的脸也忘了。」
王昭想起自己下旨让正胤与懿儿成婚的时候,莲花的反应着实令他在意。
莲花的脸看似不带一点情绪地说:「见过贞弟长女懿儿的人,说她神似解尚宫…」但王昭从她的眼神看见忌妒和不安,心想,难怪贞弟已经许久不带懿儿入宫。
莲花见他没有发话,继续畅所欲言:「陛下,懿儿若真是解尚宫所出,她的身份如何能与正胤相衬?依我看…」
王昭发出冷笑:「依皇后之见,她是否与寡人更相配?」同时挑衅地看着莲花,暗中打量着她是否惧怕忠州的大人更想献上一个皇后。
莲花不动声色的模样令王昭很满意,他继续淡淡地说:「若想保住正胤,不要想倚赖皇甫氏,黄州的大人是善变的,你不也放弃了家族?」他的反问似乎让莲花想起什麽不堪回忆的人事,莲花非常轻微地摇摇头。
「记住,你要好好把握刘氏(懿儿),忠州的力量才是保住正胤的上上之策。」说罢,他连莲花的脸都没看一眼,便迳自出去。
王昭想着懿儿小时候可爱逗人的模样沉沉地睡了,梦里全是被杀之人的哀求声,也有树儿的声音,树儿求他放过每个人的声音,但是,树儿的脸只能在光亮中依稀瞥见轮廓。
他从噩梦中醒来,想起过了午夜便是树儿的忌日。这些年他一个人曾经无数次来到两人共游的湖畔,今晚他终於轻轻踏上承载思念的船,这艘船可以带我寻见你吗?
王昭闭上眼睛,彷佛可以感受到树儿在船的另一头与他对坐,他喃喃地说:「无论你在哪里,我要再见你。」他划着小舟到湖心,盈盈的月光忽然一寸寸垄罩在黑暗中,只余一圈血红潋灩。
王昭想起知梦离开时的天象,冷汗从额角冒出,下一秒他已摀着胸口仰躺船上,漆黑的月映入瞳仁,宛如巨石猛然压上心头,他从口中挤出两字:「浮生」,然後试图挣扎起身,可是,身体不听使唤的他虚虚荡荡地一脚踏入湖中…一股强大的引力将他拉至深不可见底的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