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晴空万里,巧啭的鸟鸣甚早便将我唤醒了,我揉着朦胧的双眼,想要试着看清自轩窗窜进的一方阳光。才要起身,瑾兮听见我的声响便将水盆递来了。
「小姐起的比平常还要早,昨夜有睡好吗?」她边问边将毛巾浸入水盆,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我瞬间清醒不少。
「其实我昨晚在寤寐之间挣扎了许久呢。」我开玩笑似的说道。因为入宫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知怎地备感压力,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很快就过去了,心里好像有什麽被触动了,但我说不清。
洗漱过後我总算有些力气了,让瑾兮帮我穿上那件我很喜爱的翠绿色抹胸襦裙,最後绾了个较为正式的发髻,再簪上一支精致小巧的步摇,我在铜镜前端详了一会儿我的模样。瑾兮骄傲的眼神透露出她对自己的技术很满意。我从来没有绾过发髻,我都是束着青丝的,所以当我准备前去庭院前,在南山舞最後一次剑时,见着我的修云怔住了。
「黎……黎师姐?」他有些不确定的语气与举止可把我给逗笑了。
「修师弟,我正要去练剑呢,可要一起来?」
「好……好啊……乐意之至。」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可能我看起来真的太惊艳了。
我们到了庭院中央,他再次发问:「黎师姐,你确定要穿着这件衣服舞剑?」
「是的,请放马过来,别手下留情。」
於是他便拔剑出鞘,朝我袭来,但他太过大意,我一闪身便躲过他的攻击,用脚将他绊倒。他一转身将剑往我喉头方向一探,我往後一闪,以剑将他的攻势挡住,再次站稳。这次换我主动攻击,我施展轻功至他身後,他立马警觉的转身并往後退了不少步,而我则紧紧直追。他一个闪身,以剑挡住我的剑,我向上跃起,他也挡住了我的剑,但我顺势跃至他身後,向他膝盖关节上一踢,他便跪倒在地,剑则架於他後颈之上。
「投降。」他气喘如牛,只简短说了这麽两个字。而後却有不少方才看戏的观众涌出。
「还没看够呢,修师弟。」箬儿一副还没尽兴的样子。
「这要怪裴师妹准备的衣裳实在是好看,我一时顾忌这才落败。」修云不甘道。
我仔细打量着这件衣裳,果真是好看,对上一旁已然笑得合不拢嘴的瑾兮,我才明白修云输给我的原因。
抚掌之声传来,师父自树丛之後探身:「精彩啊,歌儿跟阿修都进步不少,为师甚感欣慰。」
欣慰你个头。我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想到今日是启程的日子,便不由自主的收敛了些。
「歌儿要入宫赴宴,咱们一同下山为她送行吧。」师傅又道。
前往南山入口处的路途中,我又开始恨这个名字了,为什麽我生来就是和人道别的?又要离开这些待我如此之好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了。真是该死的名字。眼泪真的快要止不住了,泛红的眼眶可不能被那些时刻都想我出丑的皇室贵族看见。
短短几里路,却像走了半辈子,我偷偷回首想将南山的山棱烙在心里,我不会知道我之後有多感谢我当初有回头将它的模样记下。
车夫和马车已经到了,见着我,对我行了个形式的礼:「黎小姐。」
我向他点头示意,便毅然的上了马车。纵使多年以後,我仍不懂当初明明只是去赴个宴,为何好像再也不会回到南山一般的心痛如绞?也许我的担忧是正确的。
瑾兮也上了马车,和我坐在一起,我瞧着她的神情,奇怪着她秀气的眉头却是深锁着的。我伸出手握住她白皙的手,以示安慰,她竟回以一个酸楚的笑。
车身开始颠簸,我忍住不去掀起车帘,不行,不可以,因为要是真的流泪了,就会让师傅蒙羞,我这麽告诉我自己。
一日便在风尘仆仆下过去了,夜晚,我实在睡不着,便起身走出马车之外,抬头仰望天空中闪烁着的星子。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却没维持太久,须臾间,我听见有人的声响,然後就看见我们所乘坐的马车上插满了箭。
我当下屏息以待,大气不敢喘一声,便见黑夜中一群衣着黑色的人群冲着马车而去。我脑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瑾兮。我施展轻功飞身至马车一旁赶紧将里头正熟睡的瑾兮唤醒,瑾兮还弄不清楚状况,黑衣人便一拥而上,我立马将她拉出马车,顺手将一旁的破空剑夺起。瑾兮跌坐在地上,我箭已出鞘准备迎击,甚至发现今日早晨替我们驾车的车夫早已陈屍一旁,一股愤怒自心头燃起,我挥剑就是一击,他们没有料到我会武功,反应不及的一眨眼便惨遭刎颈。
然而在混战之中,我蓦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俐落的将手里的暗器一齐发出,个个击中目标,并与瑾兮一同作战,但黑衣人太多了,解决一群後,另一群又蓄势待发。
「快!带着瑾兮走!我来引开他们!」璩姐姐命令道。
我和瑾兮赶忙跑上马车,一甩马鞭。「驾!」马匹嘶叫了一声便开始奔驰,瑾兮担心璩姐姐的心情在脸庞上毫不掩饰显现出来,我便安慰她:「璩姐姐的功夫你我有目共睹,就别担心了,先脱险再说。」她见状方才冷静下来。
马车颠簸了好一会儿後竟有人驾着另一马车驶来,我们赶紧停下,待看清来人,竟是大燕皇帝身旁的红人冯济世。
他停下马匹,下了车,朝我们拱手行礼。「黎小姐好。」
我回敬一礼:「冯公公多礼了。看公公马不停蹄地赶来,想是知晓了咱们发生了何事。」
「这不,万岁爷才派老奴护送二位的安全。」
「那便劳烦公公了。」看冯济世的神情,也许我和瑾兮二人此时皆犹是惊魂未定,因此他也没再废话,立马为我们驾车。
待我们再次下车,已然是到了皇宫门口。我漫不经心得将这黄金打造成的牢笼浏览一遍,只觉还没那落云峰上的那片竹林好看,便兴趣缺缺的等着冯济世为我们接应。
「黎小姐,还请在此稍候,待老奴向万岁爷回报。」说完他便屁颠儿屁颠儿的走了。
我和瑾兮终於进了那皇宫,金碧辉煌,金雕玉砌。金色,太刺眼了,如果给你个黄金铸成的桎梏或囹圄,你会想要吗?
一入宫门,一池荷花映入眼帘,我如今大略可以体会月儿在看见一坛清池後,跃跃欲试的感觉了,於是我将下南山前对自己不要无礼的千叮万嘱抛到九霄云外,施展轻功到水面之上,流畅的用脚尖在池面上勾勒出一圈圈的涟漪,一会儿摘那朵花,一会儿收集那荷叶上的露水,玩得不亦乐乎。
我灵机一动,挑起一阵水波後,释放内功,因为我的功力没有如月儿般深厚,於是将那阵水波化为万千水滴而非水刀,不过,在水滴落下前,我抽出破空剑,奋力一挥,水滴接收我的刀风後变的锐利无比,向外窜出。
正当我十分骄傲自己也能控制水刀时,却闻一声刀剑铮铮,望那处看去,一名男子拔剑出鞘,不疾不徐的将些许往他身上窜去的水刀挡开。
我飞身至那名男子面前,审视着他,月白色的衣裳衬托他的儒雅,上头的龙纹显示出他的身分,头发全数束冠,可见已然弱冠,发冠上有一玉簪,佩剑由他身後的另一名男子负责看管,似是他的贴身侍卫。
「这位公子,你也太没有礼貌,岂能上下打量着我家小姐?」最先打破这沉寂的是瑾兮,她最看不惯富家公子,见状便前去训斥这位公子,一点儿也不顾对方是不是什麽达官贵人。
其实,我大概知道眼前这人便是大燕的四皇子,月白色的衣裳便是证据。但我既然已在这荷花池上舞了一回,瑾兮又这麽一责怪,我还真不管不顾了,我想看这人会有什麽有趣的反应。
「想必这位就是燮掌门的得意门生了。」他的视线灼热的很,像是要将我烧穿一般,连瑾兮都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使我毫不畏惧的与他四目相对。
「四殿下好生悠闲,怎有闲情逸致来这儿?」我不答却反问,他既已道出我身分,我便也不必同他客气。
看他就算是惊讶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就很想把他这副脸皮撕烂,陌家的人都如此惺惺作态吗?想到他的父皇,大燕的皇帝陌宇晟,我就一阵反胃恶心。
「你怎知我的身分?」我把注意力放在破空剑之上,佯装摆弄着它,然後等待他的回应。
「破空剑是其一,迢水派的功夫是其二。」我把玩破空剑的手一顿,而他似乎很享受我窘迫的反应。
「冯公公去了一个时辰还没回来,不如便请四殿下为我们带路如何?」
「那就请黎小姐跟着本王了。」
长长的宫廊,两旁都站着侍卫,各个尽忠职守,我只是默然的跟着陌君皞,而瑾兮则是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直至陌君皞身旁的贴身护卫都快将眼珠子瞪出来了,她都还没察觉。我将这当作是漫长无趣的路程中的一段插曲,并视为一种乐趣,瑾兮伺候我时很会察言观色,但在其他人面前,她的这项能力就消失了。
「黎小姐,请问你的贴身侍女如何称呼?」
「她姓裴。」我答道,用喃喃自语的声量回答,并极力表现出我有多麽不想与他说话。
「我们现在正在往清凉宴的路上,看来燮烋掌门还是老样子,不肯赴宴呢。」他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在我听来,这话十分刺耳。
「四殿下,请不要随意议论我的师父。」我咬牙切齿道。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一种充满歉意的眼神道:「请原谅本王,本王冒犯了有如亲生父亲的你的师父。」
短短的几个字,却使我第一次感到恐惧,我努力不让我的字句间发出颤抖的声音:「你调查了迢水派?你还知道多少?你为什麽要调查我们?你是如何知道……?」傻啊,他是那混蛋皇帝的儿子,是衣冠禽兽,别被他的外表给欺骗了,他们陌家做的事情还需要理由解释吗?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我的脸渐渐没了血色,露出一个俊美的笑容,呵,箬儿说对了,他的确玉树临风,但璩姐姐也说对了一件事,我不会对男人有感情……尤其是他。
然後我的心一沉。
璩姐姐。她……还好吗?
我突然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下,陌君皞将我扶住,我却下意识的将他推开,不去想这举动会否让他失去颜面,但他只是耸肩,一派轻松。
「既然你们的情报这麽可靠,那就告诉我,我们被袭击的时候,有个女子替我们引开了刺客,」我努力不去回想那个画面,但那场梦魇却冲入我的脑海。「你们知不知道她在哪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听,但我依然是问了。
「本王的人手现如今已加派人马搜索那处断崖,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我的耳中彷佛有东西在嗡嗡作响,……断崖?璩姐姐摔下了断崖?
他蹲在我身旁,我这才发现我已跌坐在地,他在我耳边柔声道:「黎小姐,宴会即将开始,还请控制住情绪。」然後得意地看着我怒视他。
我站了起来,然後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否则我真的会失控。
他背对着我继续带路,我只能逼自己跟上他的速度。
「你知道谁是妍溪公主吗?」他突然问道。
「你们皇室的人物与我何干?我不认识。」
「是吗?」他轻蔑的笑出了声。「我以为你知道你姓黎代表着什麽。」
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四殿下,我素来不喜欢与人打哑谜,有话还请直说。」
「妍溪公主是我姑母,也是我父皇的妹妹。」他自顾自的解释。
慢着,我想我知道他要说什麽了。但是尽管我再怎麽不承认,再怎麽不愿面对现实,陌君皞是四皇子,他说的我不得不相信。
「并且,」他接着说,「她的夫君便是已过世的旭乐侯,黎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