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少年垂下眼帘,轻声道。声音被刻意压制住,彷佛在害怕万一过大会不会破坏掉什麽似的。
被呼唤的名为「哥」的男孩,站在不远处。他微眯着眼睛,牵起一贯的笑容。没有人知道,印在他眼里甚至是心里的,是对方脆弱白皙的脖颈在自己手掌下断落。
然而现实中,少年却是连头带人完好地站在远处。
踌躇许久的少年正要开口,却被「哥哥」给打断。
「岁,以後别再称呼我为哥哥了。」
那是一个日式庭院,房子里面的女子从床上起身来,有些发呆似的望向庭院。她的目光涣散,却总是笑容幸福样,然而配上病态憔悴的脸庞,只会让旁人看得担忧。
「妈妈!」忽然,庭院里冒出一个男孩。他奔跑至母亲的面前,尽管兴奋地难以平复雀跃之心,却仍不忘记家里的规矩,没有穿着鞋子踏上母亲的房间里,反而是上半身趴在木板上。
孩子的出现使母亲的目光有了焦距。
「听说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比我小的弟弟,这是真的吗?」
母亲震惊了几秒,不是因为怕秘密的曝光。
「夏,如果说是的话,你怎麽想?」母亲轻而虚弱地询问。
「如果是的话,—」
男孩的声音被一片片蝉声海给覆盖、淹没。
古老的家族总有固执的传统,更不用说日本这家代代以供奉神明为业的雪野家。家里的男主人听命於长辈的话,迎了两位女性入家。一位是早与本家说定的女子,另一位是心仪男主人的女子,两位女子的任务便是产下下一代的家主人。
保险起见,只有在两位女子诞下的孩子中确定为下一代家主人後,才可结婚。
女子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决定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而逃家,决定为这可能不会许她终身的男子生孩子,决定担任这个家另一位女性的替身。她已无路可去,却又为这分决心而感到幸福。
而後,她生了一个孩子,用尽了她半身的性命。所庆幸地,是个男孩。这意味着她与男子的距离又近了一些,不顾自己身体上的病痛,只要一这麽想,她笑了。
几年後,孩子并没有通过神喻。他不是下一代家主。母子俩本该要被赶出家门,却在男主人极力劝阻下而留了下来。然而不是永远,一但下任家主确定後,就是将他们赶出家门的时刻。
其实,她的孩子出生後的一年,这个家也迎来另一个男婴。当女子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下任家主後,她开始担忧起来。
下任家主也许就是另一个孩子。
女子开始害怕。自己怎麽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万一自己死後,男子该怎麽办?她很清楚,只要长辈在的一天,男子在这个家就跟没地位的傀儡一样永远被传统所束缚、支配。万一自己死後,孩子又该怎麽办?会恨自己的父亲吗?会恨另一个与他相似的弟弟吗?
她不希望如此。
许久後,另一个孩子通过神喻。被赶回家的女子不出几个月便去世。女子的家人没有告知任何人,悄悄地将女子火葬,在无声中,在陌生中,在那孩子眼中,女子的屍体便被火蛇给吞噬。
男孩回了娘家,冠上娘家的姓;另一个孩子相安无事,顺利冠上本家的姓氏。
回到娘家的男孩并未受到亏待,他可以上学,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学习,只是他一直无法适应一个问题。
「凭什麽我们要照顾你妹的孩子啊?」
「这是妈的决定,你跑来质问我做什麽?」
「这个孩子是……」
「你忘了?就是那个硬要去做神社妻子的那个人所生的孩子啊!」
「该死!哪有这种家庭!自己的孩子丢给我们照顾,居然一点钱都不给!」
「成绩单?考了前十名啊……我听说雪野家那孩子可是全校第一!」
「你又做错了!雪野家那孩子可是不会犯这种错误!」
「真是的!明明是兄弟,怎麽你就跟雪野家那孩子差这麽多!」
男孩渐渐长大,早已褪去的稚幼脸庞总是挂着微笑。这是他与另一个弟弟的不同点,也是靠着这张微笑,成功地博取许多人的好感。靠着一脸的微笑,便有人亲近他;也是靠着一脸的微笑,成功卸下他人的防备,连被自己陷害了都不知情,还会哭丧着脸地跑过来哭诉。
他很享受,享受着一场又一场的游戏。
直至那个「弟弟」跑来就读他的学校。
「哥!」带着惊喜的表情,本该沉稳冷静的他每次见到自己的哥哥就会高兴地忘记自己的身分。
他的『弟弟』仍旧带着当初一起在本家玩爽时的天真。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为什麽啊!!
「一年级有个人跟你好像喔!」
「嗯?他在叫你吗?好像听到他喊你哥唉?」
「他跟来了喔!你真的不理吗?」
「呜哇!这人真厉害!居然是全校第一啊!」
「哈哈!看到你们两人站在一起颁奖时,还以为你们是兄弟呢!」
本该不会出现在普通学校的「弟弟」一来,他就觉得很烦。就算他好声好气地表明因为两人长相而使他困扰後,「弟弟」第二天就戴起眼镜,仍旧跟平常一样跟在他身後轻声叫着「哥」。
在他二度地好声好气制止他喊他哥後,「弟弟」仍旧跟平常一样跟在他身後,不过多了些许距离。
然後再他们三度面对面时,已经是他决定要离开本国的前一晚。
「为什麽要离开?」
「是因为我吗?因为我的关系所以你要离开?」
「哥……」弟弟的头低垂着,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
「你……恨我吗?」
他忘记自己那天是怎麽回覆「弟弟」了。等他意识到时,已经在机场大厅做最後的登机等候。
你恨我吗?
弟弟的问题不断骚扰着自己的思绪。他本以为只要离「弟弟」越远,就可以不受他的骚扰。他已经受够了老是跟在他身後不歇段的脚步声,受够了与他相似的长相,受够了他的存在。
他确认了自己的坐位,入座、扣上安全带。他望向小小窗口外的景色,与一旁的人的热闹形成对比。在飞机起飞後,震耳欲聋的压迫自己的耳膜,忽然间,彷佛回到最初那个时刻。
「听说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比我小的弟弟,这是真的吗?」
「夏,如果说是的话,你怎麽想?」他最爱的母亲如此问。
在这个大宅里,一个年幼的孩子与一个病入膏肓的母亲,好似这里仅剩他们一样。
「如果是的话,我超开心的!因为我终於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