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碗仙紀事 — 笑洗金盆起刀落(六)

事实上,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有些後悔了,想必是喝了酒的关系,使我完全忘记这五年来所想像过与洛子决碰面的任何情境。

我应该是要趁他毫无防备,来个出奇不意,直接把他做掉的。

又或者让他身中剧毒,最好是可以毁容残废,要死不活地跪在地上向我磕头求饶。

那画面怎麽想怎麽让人通体舒畅。

可仔细惦量一番後,我又会觉得自己思想也太过邪恶变态了一些,好歹也算在正派大道上游荡的,况且做人也实在不应该如此小鸡肚肠、睚眦必报。想想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把观音姐姐当楷模的我,便应该大发慈悲地表示原谅。

再论,回想上一世,除去跟假傻子演疯戏及被迫搞伪殉情这两点之外,洛子决这人的确没做出什麽太可恨的事。而且,虽然很不想承认,我那玉盘也是多亏有他才拿到手的。

但我还是超级不爽他。

本是靠着酒胆想先堵上他再说,再加上我今天心情实在不好,所以无论如何是铁定要让他吃一回瘪,丢丢脸让人取笑取笑的。

眼瞧他只是盯着我不说话,我嘴一扁,学着平时身边的那些侍女群跺着脚佯装委屈地道:「难不成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好歹也睡在同一张床上过……你怎麽能这样?呜呜呜……」把手里酒坛往地上砸去,我是开始低头擦起眼泪,反正现在产量丰沛,不拿来用也是浪费。

彼时茶馆人潮仍未散去,从我方才那一出手便成功制造了动静,原先要离开的人群此时又围了上来,再听见我那诡异台词,乃纷纷交头接耳、碎碎议论了起来。

手揉着眼啜泣着,我也不忘朝他那头偷偷瞄去,只见其紧抿着唇,环顾起四周看八卦的众人一番後,眉宇是越发深锁,眸光复杂难辨,脸色貌似有些苍白。

暂时的幼稚小目的已经达成,至於接下来要怎麽演下去我还真不知道,眼瞧洛子决一直不搭话,因为方才饮酒的缘故,我哭得头有点犯疼,此时也只好先吸着鼻子把剑收回,再来个抹泪转身,语调凄楚:「你若无情我便休,不记得我那就算了,咱们从此以後别再相见……」

眼望向外景台,步伐一移,我便想施个轻功离开这里,怎料这脚才刚落地,身下衣摆已是被人无声无息攥住,连带一处穴位刺痛闪过,一刹那间浑身酥软,瘫倒於地。人终於彻底清醒,本想立即出剑回击,奈何其出手动作之快,俨然反应不及。

心中为之大骇惊恐的同时,那嗓音已在我耳後悠然响起:「……怎麽会不记得?」

「你是我的娘子……」他语气轻柔地让人泛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的要命:「我怎麽会不记得?」

他貌似深吸了口长气,「我寻你寻了好久好久,这用情之深,想必大家都是明白的……」耳闻脚步声逼近,我只感腰际一紧,人就被打横抬抱了起来,瞪大着眼,从我这角度看去,只见老王八视线朝前,迈开大步走着,口中呢喃般地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每天都在想你……今儿个你终於肯出现在我面前了……真是万幸……」

若非眼下身子无法动弹,我铁定是跳起来奋力朝这家伙一阵痛殴:你他妈到底在胡扯些什麽东西!

似是察觉到我愤恨目光,洛子决唇角轻勾了一下,却没低头看我,神色泰然如故,只是那掌间手劲大有故意加大之势,行径小人非常。

而另一方面,此时不过正午,正是熙熙攘攘热闹之时,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大男人抱着名女子大摇大摆走在街上,自然是引人侧目,不过我想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脸皮厚的,估计在茶馆那皱眉抿唇之态也只是在思考下一步要怎麽做,而非我所以为的丢脸慌张。

「洛大哥!」

脑袋暗想着,忽感脚下一顿,洛子决突然转过身子,原来是被人给叫住了,斜眼瞟过去,是位长得还算秀气的姑娘,手里正拿着颗苹果,想必是因为我整个人被揽在老王八怀里,外加上视线死角,所以她才没能瞧清,此时一看明白,杏眼瞪大,刹时血色尽失,苹果都快拿不稳:「洛大哥……她?」

洛子决却是很顺手地接过苹果,拍了拍我头顶,答得非常爽快,「我娘子。」说完这便潇洒转身,继续跨他的大步。

「……」

隐约觉得人烟越发稀少,脑袋正想着老王八究竟要带我去哪,他却是突然止下脚步,把我软趴趴的手摆弄到我自个儿後脑勺,还仔仔细细地看我指头是否有两两扣实,这便膝盖微蹲,紧接着两手猛然一松,狠狠把我整个人往地上扔去。

身体毫无预警地再度惨摔於地,疼痛袭来,我仰面向上,几乎是不敢置信这神展开。

待阵痛稍退,我试着动动自己身体,是赫然发现已恢复原状,反正以前练武时也没少摔过,此时是很快地反应过来,爬起身子单膝跪地迅速以剑对向那老王八。

却还是被眼前光景弄得一愣。

此时我俩身在一条僻静小巷之中,洛子决正大口喘气着,手摀着胸口,整个人倚靠在巷墙上,他皱着眉,汗水直冒着,闭着眼仿似正努力调整呼吸的同时,身子已是缓缓滑坐於地面。

看洛子决一副虚弱样模样,怎麽看也不像是个厉害大侠。

但那穴位的疼痛感却是不能骗人的,这家伙铁定又在隐藏些什麽。

想必是知晓我能动作了,他轻吐缓纳到一半,是突然开口问道:「你这五年是不是都吃得很好?」

我下意识地回:「你说什麽?」

「你一定是吃的还不错,」他挑开眼皮打量了我一眼,一阵摇头後是又自故自地闭了回去,语气万般肯定道:「因为你真的很重。」

「……」

虽说查觉到他样子有些不对劲,可无奈此人实在无法唤醒我的怜悯之心,但也没讨厌到要趁人之危直接把他干掉的地步,正想掉头就走,却又想起他方才的举动,而且这家伙这一世竟是个说书先生,其消息来源铁定是比我更充足的。定夺一番後,我还是靠近了他,轻轻踢了踢他脚後问了那麽一句:「……你干嘛?」

他无精打采地望了我一眼,手摀紧心房,是再度垂下眼眸,吐出三个字:「我有病。」

乍听这话我先是一愣,之後是再也憋不住内心里的激动,这家伙终於有自知之明的一天!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正想劝他一句有病就要医啊!有药不能停时,却又听他缓声补了一句:「……我想我得了相思病。」

「……」

我是立即低下头去看他,老王八啥时进化成肉麻阿雷男主的?怎麽没人来通知?正错愕的同时,只见他从里衣内侧掏出了个熟悉的东西,一脸痴迷地抚着它是柔声低语道:「我要去见我的梦中情人了。」

那所谓熟悉的东西自然是洛子决的标准配件水仙花,还记得上一世也只有他露出真面目时我才终於注意到那芬芳,此时一听他提及梦中情人,是蓦地唤回第一世初见的记忆。

而且我隐约记得,这家伙的梦中情人还是个男的。

一拍脑门,对呀,神经病大叔本来就是个搞基的!所以从头到尾,是完全没有进化成阿雷男主的一点可能,难怪就没见他对钕渚产生兴趣过。心神不由得一松,只是,一想起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话回得如此暧昧,举动也如此不懂分寸,就让人觉得颇为火大。

於是我刀锋再度向他,乃是沉着声逼问道:「你方才在茶馆如此作态,究竟是为何?」

他顿住了动作,抬头瞅着我,眨眨眼道:「那你方才在茶馆如此作态,又是为何?」

知晓洛子决是指我主动招惹他一事,我心头一恼,收剑入鞘,也只好道:「是我酒喝多了。」

他默默收回那花朵,人亦扶着墙站了起来,冲着我眯起眼,又是那副故意感十足地微笑:「我想我看得出来。」

见我瞪他,他长叹一声道:「其实,我只不过是照着你的台词顺着演下去而已,」他伸手拍拍身上的细碎石沙,再理了理衣襟,「刚好,我又可以藉机处理些麻烦事情,说也奇怪,我这三世下来老是被逼婚,你说这怎麽闲着没事就有人想跟我成亲,实在是烦都快烦死了……」

一听到成亲两字,我蓦地就想起了蓝天穹,思绪一阵烦躁,是也忍不住回道:「可我不是你的娘子。」

洛子决闻言先是一愣,复又露齿笑开,打趣道:「但你当过我的娘子……」

「——可我现在不是你的娘子!」

眼瞧他再度怔住,我这才惊觉自己已是吼喊了起来,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杂乱无章地令人不知所措,此时再对上洛子决那彷佛可以洞悉一切的阴沉眸光,我是立即转身遁逃,一下子就跑出了巷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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