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哈。」袁明熙猛然往床边一看,才早上五点而已,倒头又闭上了眼,可是那阴魂不散的梦魇总是扒着他,宛如要吸乾他的精气似的,他摸了摸胸前的太极项链,父亲送他的最後的礼物之一,据说可以挡煞气。
算了,也睡不着了。袁明熙小心翼翼的抬起左脚,双手支撑在床上以便起身,把身上湿透的内衣丢在一旁,随便穿上棉T恤,目光不禁扫到桌上一本书,爸爸的书。妈妈说不管到哪都要带上,特别是去见爸爸时。说起来容易,那是本厚的如字典的书,上头用小楷工整写着妖怪的故事—百妖注,最好中文系学生会用的到啦!又不是最近火红的通灵少年。
起初袁明熙当然只是应付母亲几句,但果真没有那本书,那几天总会皮包不见、考试时所有的黑笔断水、告白通通失败......诸事不顺,而且到了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居然在圣诞节出车祸,所幸只是摔断腿,呵呵…只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撒手人寰。
他手里抱着书,拐着脚走出房间,看母亲早已将早餐放在桌上。
「刚刚听你又在说梦话了,我就先下来做早餐等你出来。」母亲赶紧搀扶袁明熙,拉了张椅子给他。
「妈,你也常做关於爸的梦吧?看你总是没睡饱就起来了。」对爸爸最後的记忆是国小三年级,参加葬礼时没能看他最後一眼,只留下衣冠,怪异的是,那衣冠不是普通的西装衬衫,而是古朴又残缺的襟袂。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诡异,照妈妈解释,爸爸是死於飞机失事,怎麽留下的是古装?撇开民间葬礼仪式,难道我爸爸是......古装剧演员?袁明熙狐疑的呆望母亲,她直催促他快吃了早餐去复健。
「妈,你再说一次爸是怎麽死的。」
「就跟你说是飞机坠毁了。唉!你看看,最近动不动就有烧杀掳掠的新闻,这社会真是败坏。」
母亲指着电视直摇头,而袁明熙痴痴地看着她被时间网着的皱纹,和日复一日思念丈夫的黑眼圈,袁明熙也不再多问了,他决定自己去问父亲。
「妈,我想去看看爸。」
「你这样的伤怎麽去呀?我也陪你。」
「不要,我有话想单独对他说。」
母亲浅浅的酒窝藏不住多年的悲伤。
吃完早餐,母亲帮他套上针织毛衣,他嬉皮笑脸地说:「我又不是手断了。」拎起背包,艰辛的穿上鞋,踏出门时......
「哎呀!袁大爷,别又忘了百妖注了,再忘记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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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膏虽然拆下,却还是有说不尽的痛楚。袁明熙跛足前进边忆起那时,他在医院朝思暮想,期待系上女生可以来慰问一下,毕竟中文系什麽不多,气质美女出了有名,各个都被电机系抢先抽号码牌了,他嘛......眼看没机会了连牌都不抽,落的这般孤苦伶仃,躺在病床上看着手机散射出刺眼的光,其他病友因过节都回家去了,四处昏暗下独自一人,更显凄凉。
才不屑呢!一个人过的也挺好的,要打电动没人管,更不用记乱七八糟的纪念日不是很好吗?然而,要单身狗在各个节日里,要在缤纷炫目的春光下存活,真的是特看这儿韶光贱。
「啊呦!阿明呀!才六点你是要去哪?」往父亲所在的山丘上必会经过黎叔家,他一年四季都穿着发黄吊嘎和蓝白拖鞋,挺着大肚子,一大早在铁皮搭起的家前打扫。
「黎叔早,我来拜爸爸的。」
「唉!你爸爸真的是个好人,想当时伊救了我......」
「救什麽?黎叔你和爸爸是怎麽认识的?」
「在幽冥界就认识啦!阿明你难道不知道吗?来,听叔叔讲古。」黎叔眉开眼笑,招手示意,却从家里传来一阵狮吼,吓的袁明熙倒退几步。
「死老头,不是要你别乱说话了吗?给我进来。」
「老太婆,阿明都长这麽大了,该让伊知道幽冥的事了。」
「人家阿母都没说话了,轮的到你?」黎姨甩开纱门,肥胖的手指掐紧黎叔的耳朵。
「阿娘喂!疼死了,老太婆你来真的?」
「不然尼?阿明呀!你下次再来阿姨家玩,我先好好教训伊。」
袁明熙点了点头,赶紧拖着腿逃。这里的小孩都怕黎姨到骨子里,他也不例外。每次来听黎叔说鬼故事,她就抓狂似的拖走黎叔,把小孩赶走,街坊小孩都戏称她是肥夜叉,壮硕的身材和黎叔不相上下。可是她对袁明熙例外,看到他总是将他抱入怀,被挤得喘不过气的袁明熙从小发誓,以後绝对不娶「圆润丰挺」的女人。
平常走到山上,三两下就到的了,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爸爸看的不知做何感想?忘了带水果,沿路上夹道有几棵桃花树,他随手摘了些枝条,往丘岭去,爸爸就葬在一棵大树下。他曾说过那是石栎,就是南柯一梦的「柯」。不懂的是,为什麽爸爸在飞机失事前就写好遗书,特别指名要葬在这儿?他过世时才三十五岁呀!
他扶着墓碑而坐,拍拍父亲叹息。
「爸,我觉得你一定有什麽话想说吧?看你的宝贝儿子每天都睡不好,你也显灵指示个几句吧!」
忽然阴风吹起,袁明熙感到脖子一阵刺痛,胸前的太极项链不见了,那可是爸爸留给他的遗物啊!起初以为是只野猫,他往四处张望,不见踪影,反而听到诡谲的笑声,树後一瞧,一个拖着长胡须的老头,身高只有两岁小孩这麽矮,两双如枯枝般消瘦的手捧着他的项链亲吻。
「太好啦!这比挖金矿还简单。」
「欸!你,快把项链还我。」
「呜呜…快把项链还我!不然我要找妈咪,哈哈!」
矮人嘻笑的模仿他,将项练放在裤裆里,袁明熙见那长满青苔的裤裆,气的伸手抓住矮人的衣领,正当矮人要逃时,却被长的拖地的胡须绊倒,两人撞上了南柯,跌进它幽深的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