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球交给绿耳,再由绿耳转递到裴永阳手中。
裴永阳忍俊不禁道:「这分明是给小孩子的玩意,本王可不敢担保他会收下。」
「草民知道孙常侍养了只狸花猫,那猫儿大概会喜欢这东西。最後恳请王爷转告孙常侍一句话——」阮昨非刻意放缓语速:「草民亦是爱猫之人。」
「好。」
裴永阳再跟阮昨非谈了几句便各行各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的身影隐没在丛林间,抛了抛手上的球,说:「这个阮昨非真有意思,他好像曾多次求见遥歌,是吧?」
「不错。」绿耳猜测道:「大概是希望孙常侍能为他铺桥搭路接近孙相吧,但都被孙常侍拒於门外。」
有前朝太平道之乱前车之鉴,为免太平道在江东兴风作浪,其刚站稳阵脚就遭到孙问月一党的打压,後来阮昨非奉召入宫,孙问月才不得不罢手。不过孙问月没有按兵不动不代表他心里没有计划,他随时都有可能给太平道致命一击!
裴永阳反驳道:「阮昨非入宫时日虽短,但宫墙处处透风,他不可能不知道遥歌毒恨孙问月。」
「王爷言下之意是……阮昨非想与孙常侍联手对付孙相?」
「谁知道呢?替我派人多加留意阮昨非和太平道的动向就是。」
孙遥歌再得宠,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娈童;太平道再强大,也只是群乌合之众。两者在朝中没有根基,想对付孙问月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过如果他们真的联合起来,他倒不介意暗中助他们一把,火上加油。
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莫过拑其喙。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
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就要做这个不劳而获的渔人。
思潮起伏间,洁华轩已近在眼前。
下了步辇,裴永阳不顾宫人的拦截直接闯进内殿,只见孙遥歌背对着他,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发呆。
「你似乎被孙问月气得不轻啊。」
听见熟悉的爽朗的声音从身後传来,孙遥歌转身看了来者一眼,嗤笑道:「琅琊王又进宫向宓夫人请安?不知今日夫人有何训示?」
裴永阳无视一地狼藉,迳自坐了下来,左手支颐,说:「母亲虽与本王势成水火,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免得招人话柄。」
「王爷是宓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怕做什麽都是错。」
「可不!刚才她便责骂本王主张发兵荆州,鲁莽轻率,劳民伤财,不配为人臣。」
「既然不配为人臣,那就更不配为人君了。」孙遥歌冷哼道:「恐怕在宓夫人心目中,只有会稽王才配为人君,我三哥才配为人臣。」
会稽王是甄帝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七岁,其生母亡故多年,一直由宓夫人抚养,性格温纯,乖巧听话,对宓夫人又言听计从,比思想独立、桀骜不驯的裴永阳好控制得多。
「现在是出兵取荆州的良机,可惜萧晨与孙问月戮力同心,本王势弱,也是无可奈何。」裴永阳叹道:「萧晨那厮虽然只是个三品征虏将军,但在军中颇有威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吴大将军那几个老头子又不管事,若祁氏仍在,倒可与萧氏互相制衡……」
孙遥歌唇角原本挂住讥讽的笑容,听他突然提及祁氏,面容便变得如死水般平静。
祁氏原是帝都望族,後来因谋逆之罪而被满门抄斩,当中包括与孙遥歌情如手兄的挚友祁子朗。祁氏家风淳厚,而祁子朗的父亲行事光明磊落,岂会阴怀逆谋?何况此案疑点重重,根本没有实质有力的证据,但甄帝仍然执意处死祁氏一族。
孙遥歌曾为祁氏一案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孙问月屈膝低头。
至今他仍记得那个晚上风雨悲啸,雷电交加,彷佛连上苍也知祁氏之冤。他在孙问月寝室门外足足跪了一整夜,跪得膝盖也麻木了,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是冰寒刺骨的痛。
最终他只等到对方一句:「祁氏罪有应得。」
当时怒火中烧,并未发觉孙问月此话大有深意。
随年岁增长,他渐渐明白祁氏之罪并非谋逆,而是功高震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与其养痈致患,倒不如先发制人,把祁氏家族连根拔起,否则後患无穷。
裴永阳似乎想说什麽安慰孙遥歌,但话到唇边,终究只是一声浅叹。
孙遥歌反过来宽慰他道:「逝者如斯,继续纠结下去,也是於事无补。」
「你当真放得下?」
「再苦,再痛,日子还是得过。」孙遥歌澹然道:「放不放得下也是一样。」
裴永阳忽然话锋一转,问:「你家胖猫呢?」
孙遥歌疑惑道:「你怎麽忽然惦记起甘遂?」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也不见猫儿的身影,便扯开嗓门喊道:「甘遂!」猫儿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在主人脚边翻身露出肚子,孙遥歌很给面子地摸了一把,猫儿惬意地眯起眼睛。
「怎麽好像又胖了?你平日究竟给牠吃什麽?」
裴永阳拿出那个小球扔到甘遂面前,甘遂立即来了兴致,独个儿扑来扑去,玩得不亦乐乎。
孙遥歌好奇问道:「哪儿来的玩意?」
「一个被你赏了好多记闭门羹的人给的。」
孙遥歌皱眉道:「太平道那个阮昨非?」前朝太平道之乱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枕藉,是以他打从心底里厌恶这种蛊惑人心的异端。
「他还托本王转告一句话——他,亦是爱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