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点,慢慢来。
这是那位法国管家给他们的建议。
乔艾尔‧莫罗,有着八分之一的义大利血统,一头深棕色的短鬈发,柔和的窄脸,漂亮的眼睛,浓长的睫毛,大男孩的笑容,说不完的话和手势。
因为现在什麽事都还没发生,你也不知道哪些人在暗处鹄候,只要你一急,别人就会认为你想做些什麽了。
慢慢来。
於是他们并肩站在雨棚下方,望着他们抵达巴黎的第一场雨在面前稀稀落落,却又如此平稳,彷佛永不停歇。
雨棚属於身後的餐馆,红黑两色,印刷体和印刷的草写体交错,字体接近建筑本体的米白。
整条街道是色彩不一的白,间或玫瑰色、金土黄、赧红砖,在这样的光线下全洗出一身沉沉的苍白,色彩丰厚,但是苍白。
说也奇怪,这种带着压迫感、空洞忧郁的气氛,竟然是小黑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
这个印象从他在戴高乐机场就留下了,过道与电扶梯上方的晦暗封闭,没有一处开阔的空间足以弥补这麽巴黎的忧郁。
看,他都文青起来了,是不是真的很忧郁?
并不是他期待什麽花都巴黎的浪漫,只是听多了什麽巴黎是浪漫之都一类的说法,这样的景象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不过,似乎也更合理。
这些巴黎人永远在赶时间,记得哪里看到人说那些穿西装低头赶路的人是最可悲的,不过小黑倒觉得他们才是最单纯乾净的,脑里杂质全无,只有自己的事。
人家说什麽就别管了,只要没抬头感受一下生活周遭艺术氛围的人,每个人都能说你可悲。
想得有点远了,一个回头,艾德温眼角瞄着他,脸上有那种英国式的内敛微笑。
早些时候他们去了圣心堂,巍峨繁复的浅色建筑立在蒙马特高地上,浓浓的罗马-拜占庭式风格与周遭游客熙来攘往的青绿草坡有种微妙的违和,和远些的街景则完全两重天。
观光景点。
如果他们抱持着感念当年葬身此处的巴黎公社烈士的心,或许还有些激昂壮阔,但他们就只是信步闲晃,在缓行的队伍中抬头看着高耸石柱虔诚地直入黑暗中,望进两旁暗处在队伍外远远守候的建筑回声,观赏因为服贴拱顶而在视觉效果上微微变形的耶稣圣心。
好了,观光结束。他们慢慢来,一点都不急。
出来一片开阔天地,即使不是旺季仍然满溢的观光气息,拍照,合照,捶捶小腿,只有忽略他们才看得到一片秋色世界。
没什麽感想。
两人观光只要一人的入场费,有什麽好嫌的?
他们在中午前找到了餐馆,当然,只有艾德温一人吃,但他要了个小盘,煞有介事地边吃还边摆了漂亮的一盘,动作理所当然又流畅到没引起女侍的怀疑。
那女侍彷佛这辈子都不笑的。
观光客小黑趴在桌的对面,用一抹淡笑享受管家的专属一人服务。
这个管家有一头深金色的长发,柔如丝帛,蓝眼是初烧制的纯净琉璃、是晨光初晓的穹苍和远方翻涌的潮浪,细白如画的皮肤衬托一副中性秀气的颧骨、鼻梁、下颔和嘴唇。
这些似乎是相当瑞典的东西,那麽他的英国在哪里?
开始下雨了,在巴黎每个月都有雨。
蒙马特在第十八区,是巴黎最高的地方,餐馆就在蒙马特的南缘,十八区的边缘,顺着雨水漫流的街道左方走去,就会进入第九区。
商业区。老佛爷百货、春天百货、女神游乐厅、奥林匹亚音乐厅和巴黎歌剧院,歌剧院那盏水晶灯後来一路落到《歌剧魅影》中,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初砸到谁了。
再往下就是第二区,右岸的又一个商业区。
还没到罗浮宫、协和广场和之间的杜乐丽花园。
如果他们从这里一路向南走,迟早会接到蒙马特大道,全景廊街就在大道入口,拱廊新立,那幅巴黎全景图早已不再。
这里还有什麽?
噢,证券交易总部,还有很多很多银行。
艾德温和小黑住在第八区,搭地铁去那边只要半小时不到。
「……但是乔说得对,我们不赶时间,不能赶时间。」
艾德温趁着用餐巾掩嘴时说道,抬眼望了桌对面一眼。
「小黑?你在听吗?」
小黑在听。他仍然想听,但他想睡了。
不赶时间的艾德温於是就坐在那边,女侍的白眼都蒐集一打了他也不管,自顾自悠闲地等待着,等待对面的幽灵同伴醒转,他们才要动身。
不是等雨停,雨总是会停,巴黎人没有时间等雨停。
只是等着自己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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